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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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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愣头小伙儿,一时就脚底下生出了长长的刺毛儿一般,一步一蹦的,而其中一个还努嘴打起长长的唿哨来。

    哪知他们奔行的正欢呢,后面却传来闷雷似的一声:“小辈们,都缓一步!”

    这语音其实也挺平和的,却当是,这眼下他们都非常敏感于有关他们的、即使是丁点儿的响动的。可最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出现了,他们闻讯都不由呆呆地回过身子去,却又盟约了一般,一个个的都装得若无起事地奔洪仁轩脚边来。

    “轩伯------”这要换成了别样场合,他们多半会齐齐道:瞧,我们都在呢,您要有么的,就请分付下吧,就瞧我们的好了。可瞅这眼下的,他们一个个却都叫给糊住嘴了一般,就干干叫一声,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这伙小青年!瞅这往常时刻,怹一个个却总都乐得去与这老前辈亲近拉话、说说闹闹来的,也乐得由他唤来唤去、支使支使的;这并非仅仅,是因为他过去在小洲上所具的重要的身份地位;就他这里,还是个令他们打心眼里都极尊敬、极崇拜的人物子一个呢。谁说不是么,就瞧瞧他那里的那一份开明和通达,那一种胸怀和担当,这却是寻常老辈人所能兼有和具备的么?褒言下,他简直就是那楷模般的人物一个呢!亲君子而远小人;见贤思齐、从善如流。而非此等一辈,还何亲何从;非他的呼唤,还何听何随呢------却说落至眼前这况境里了,他等一个个又都心知肚明的;知这老前辈老洪头此时此刻叫住他们了,并不为欲临时要使唤使唤他们啥的。说这眼下的情形吧,却好比这窗里窗外,就隔了那么薄薄的一层纸。这之前日子里呢,他们是悄悄儿悄悄儿作下了,而这老伯伯洪仁轩那里,也早觉察得一清二楚了;而且,而且,就这刚才的,就凭着众老辈所表露的情绪情状而看,他们始时也把这事情看得太轻松简单些了;他们那关连着大柳树的许许多多,原来并非如他们始时所想的,不过‘小事一桩’而已,那不说是尿着菩萨头了,也是捅上马蜂窝了。刚才,刚才,若没这老伯伯洪仁轩,没有他及时又极力从中周旋,还及时挺身做担当,怕是今日,今日------行拙须得有拙报。他们甚至都明白想过了,说千道万,说万道千,这洪老伯到底,也不会轻易就放过了他们的。这个前辈的心性脾气他们也都识透了:大家好时便都好,可一旦有谁有啥事犯到他手里,他也决不会就轻饶了。而今日之事,今日之事------此时此刻,他们一个个也不敢去细想深想,却只顾揣着个小心,硬一道头皮,就拿个赤红头脖儿生生地望着洪仁轩,就仿佛是于那反复祈告着:错已错过了,就请看着办吧,就请看着办吧------岂知洪仁轩这里也仅冷冷瞅一眼,就一眼,身子骨都一动没动。但却又很明显,就凭着这一眼,他这里似乎就澄清了想澄清的一切,也仿佛说完了想说的一切------原来呢,就这之前不多时,这班小青年曾有望他露一口风,说是欲弄个陶制品厂什么的,还数次寻上门要“讨教”呢。这要予细说了,作为一洲的人望、长者中之长者,对小辈们的这种意愿意动,他洪仁轩这里也早有考虑和准备的;因是这一段改革声浓、政策日宽。受其影响,这前村后院的,都正大张旗鼓的开办各式的企业。而为此他当时就很明确地言于他等:企业能办的,但首先须得考虑到主观愿望与客观可行方面的协调,还需明白制定好生产、销售等各项管理、特别是应急补漏的方法和措施,先出方案,再行行事。小辈们也很诚恳地表示:事有如愿,一定依言行事----却是他那里就大意疏忽些了。那一段,就顾与他们言来言去的,却以为他们不过随便扯扯呢(技术财力等全都为零,谈何容易),有佳音则求之不得。却是没想,却是没想,他们却是瞒着他早计划好,还立刻就付诸于行动了——他们定是决定妥了,要去办那个啥啥厂子,欲借这老柳树去作那厂棚,和各种架料的。真是快了,忒快了,现代的年青人!可是,可是你等小东西都知道吗,你等这又是何等至动至乱的‘一作’,何等至动至乱的‘一作’呀,有你们这样放肆、这样恣意作为的吗,哎!

    但他于这里仔细想过了,又觉得这也不该全怨他们、全怨他们的。想这都几多年了,政府都一直主张除迷信反封建的,加之他们又都年轻欠阅历,他们一个个的,可能连这老祖宗坟墓的朝向,也不知是那呢,就更去莫说了,这两柳树的蕴意什么了;即使,即使偶尔会听来些传言啥啥的,他们岂又会当真?而到这眼下了,为各方形势所迫,就想借它去作些事情来。但思来又想去,这“隔代如隔山”呀,就担心这事最终绕不过老辈们这一关去,于是终于商定,就来个先斩后奏吧------只是,只是,这既是早‘妥事’了,怎么就不见来“奏一奏”呢------“你们这些个可恶的猴仔们!”洪仁轩扫扫呆愣尴尬不已的几小辈,心里骂一句,就伸臂望前挥一挥,示意让他们都走开去,走开去吧------一句话也没有,责难的、揶揄的,他一定明辨一切了,又为啥一句话也没有呢?让走就走去吧,瞧他那情态,却不是说话的时候,更不是讨饶的机会呢。他们之中有个俗号耗儿的小伙子,就狐怪般给左右几眼神,大家就一声不响,竟都走去了。

    说这洪仁轩一个于这里怨怨艾艾,慢慢就站的累了,想的也竭了,就不由望一侧的柳树边挪一挪,以手攀住一个秃枝欲喘喘气儿来。他竟也没想,他这里立脚还未稳,那攀住枝丫的手指头却突然叫什么猛蛰一下,又一下,他慌忙回手来,瞧一瞧,却见手丫间正稳稳趴有一只白蚁。他不由怔一怔,随即移眼望去,却发现那根秃枝儿就空有一层枯壳呢。他一下紧张了,赶紧地顺着那大柳树一路东敲敲、西叩叩,而所发却都是一种空洞死哑的声音。他这才明白,他这才明白,原来这柳树之大半,却是早被这可恶蚁虫给蛀空了------一时间,他不由就被惊呆了,呆住了,就似有一支无形的巨爪凌空伸过,又顷刻就摘走了他的心魄和神识,他唯感受到一种可怕的晕眩和空虚,至天昏地转,撼山动地------

    四

    或许是天意所为,这些许的小蚁虫,蛀坏了大柳树,却也替洪仁轩省去了非少的忧烦与苦恼,解除了一种燃眉之急。

    有些事情本是人力所无可奈何的。茫茫人世怨情恨事也是常有,但只要你有得理,只要你愿意,你则可去觅寻得任何的一个冤孽债主以伸冤、去泄愤;可是,可是,当你面对起肆虐的蚁虫所带给的灾难,怕就只有心酸心痛的份儿了。而过往的那诸多疑难,大抵也就不了自了了。

    这桩事儿议论闹腾至此,似乎就可以划个句号了。曲从于势、屈复于事,也俱是人间常事,数见不鲜的。殊不知,有那老屋场住的几虔诚老头儿老婆子,却从此终是惶惶不可终日的,道是这一回可大伤小洲元气了,只怕会另起祸端。这临至月头或月尾的,都会招呼着去那老祖树地处走一遭,叩山响的头,燃连匝的香。就这样仍觉不放心,还早晚要叫响了晚辈及邻里叨叨个不停,道是祸患无门,妄者自招之,大家自此该时时事事加倍小心才是呢。他们还相邀一起,踅过去唤出洪仁轩,叨叨着要让他领头去搭一个‘禳灾阁’什么来,因其时他们已有听人说过,说这民众的‘信仰’,早重归‘自由’的了。

    正所谓口说福福不在,人说祸祸就来。就在这之后不久时的一天里,这小小息龙洲里又发生了一桩大伤风化、惊动一洲老幼的遗恨事。

    话说这村子的顶头,却有户洪姓(大家姓——宗姓)人家,其主人家本也平平常常、没啥大能耐,可偏是一生气运特佳,真个禳灾灾便退,望财财进门,家红至甚,为一洲少有;又有个于区上负任的小舅子。这样的人户,洲里人自然该另眼看待的。

    宝贝儿洪运来,二十八岁。这后生原也是平庸之辈,却生得腰圆肩阔,臂粗腿粗,抱得碌碡、肩得二担。作为一庄户汉子,这也足够摇指一番的啦。

    然不知是怎的,这伢子在这等条件这般年龄了,却一直没能相一个对象来。有人说他可能挑人挑的刁些了,也有人说,他应该早交上女友了,不过没鸣众而罢。是话就有音,这年年节前后,果然就传了佳音来。那连姻的姑娘就住本洲里,姓秦名妍枝,还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呢。

    这就无需细说了,这事儿立马所引起的观注和轰动。消息才传了开去,就有三三两两的人众前去贺喜讨乐气儿。这一家也更是雷厉风行,这接姑娘家才过得了门来,就张罗着要去办喜事;日子也都自个挑,就在二月二,意取双双吉祥呢吧。他一家历来就很能出手的,于此一事上自然更大方的,还未等对方开口来,一撒手就是三千,三千块!

    似乎欲两好合一好,女方也极慷慨,婚礼一文不取,単提条件一条:要轿!娶亲时刻须得用那大红的花轿来接抬过去的。

    要说说这花轿一事吧,它本是早老掉牙的小玩艺儿一桩。可瞅瞅这现如今的,却不正有不少的老牌货老把式都在兴起中么,却还自得乐趣呢。所以这条件可不算挑剔的。洪家闻说二话没出,还立马就着了众家人,伐竹的伐竹,请匠的请匠,又掐尺裁绸的,一切从优从快。这样仅用了不及两日,他家就做好了一付特敞亮特华美的大花轿。迎新那天,自然是门庭若市,一洲到齐。

    这当儿,这当儿,怕是凭谁也没设想得,就当这洪家迎新一行鸣锣响鼓、兴高采烈地抬着大红的花轿,蜂拥至女方庭户近前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两扇紧紧关闭的大门。而据知情人士的消息,就在这一时辰前,这秦家的待嫁女妍枝,却避开众人眼目,独一个去得没踪没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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