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沉默的母女俩

    下了长途汽车，天色开始有些暗了，她拉住一位行人问，叔叔，麻烦问一下现在几点了？6点20，听到回答后她心里一惊。妈妈应该早就回来了。

    她想赶紧奔回家，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她又冲上一辆公交车，一路上祈求车子不停，快快到达。

    她庆幸自己背着书包，可以撒谎说自己去了同学家写作业。可是开学一个月，她还没有告诉过母亲她和哪个同学玩得好，根本无法让她信服。她又在想，坦白会不会被妈妈赶出去？各种担心，公交车也走走停停。

    她们母女蜗居租住在这个繁华城市的一个小角落里，一片老旧居民楼里，这是她妈妈能为她提供的最好的条件了。

    姥爷家住的那半年是目前她走过的人生中最后安定的半年。此后，她便随着母亲开始了各种奔波。

    先是那年春节，母亲跟王叔叔结了婚，婚后他们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那时候王叔叔对自己也算可以，她感觉到了从未体会过的父爱，也慢慢接受了他做自己的爸爸。

    可是好景不长，妈妈开始经常和王叔叔吵架。王叔叔是妈妈去南方打工时认识的，当时，妈妈上班的毛纺厂倒闭了，妈妈便想和曾经的工友一起南下打工，因此便将她寄养在了姥爷家。

    那时候她还小，妈妈说厂子关闭了，她还没有多大的感觉，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意味着什么。直到与母亲分离，在寄养的那半年，她感受到了分离，受到委屈想妈妈，怕天黑想妈妈，快乐时也想妈妈。再后来等妈妈回来不久，妈妈便和王叔叔结了婚。那段时间她特别失落，因为好不容易等妈妈回来了，又有一个人闯入她和妈妈的世界，抢走了妈妈。

    她想起来那时候她刚四岁，妈妈每天把她放在厂区的托儿所里。带她和小朋友的那个刘奶奶，胖胖的，她无儿无女，无比孤独也无聊，喜欢探听各种八卦。那天她有些拉肚子，病恹恹地躺在小床上等妈妈下班来接。刘奶奶平时很喜欢自己，搬个小板凳在旁边一边削土豆一边哼着歌，正月里来是新年，好像是这个歌。在这歌声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朦胧胧间有人在低语，她认得刘奶奶的声音，她说，不是的呢，你看她妈那眼睛多大，这个孩子的眼睛就不大，不过也好看，圆圆的呢，像兔娃一样。另一个声音说，有的人说是呢。当时不是离开了半年吗，回来就抱个孩子，说是自己生的。

    不是的呢，那时候小小的她都能猜得到刘奶奶被质疑的时候有些懊恼又连连摆手的样子。这孩子抱回来时都五六个月大了，就是小小的，营养不良。抱回来送到她娘家了，1岁多就托在这里呢。跟我亲孙女一样呢。

    她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刘奶奶吓得呀地一声，土豆掉了，咕通通地滚远了，赶忙挪着胖乎乎的身躯去捡土豆。

    幼年时的记忆不太清晰，有时候她都不敢确认。那个时候大人总喜欢对孩子们开玩笑，说，你不是你爸妈生的，你是他们从粪堆里捡来的，或者是垃圾场里捡来的，再或者说是送信的邮递员送来的。她的印象中，还没有大人给自己开过这样的玩笑。因为大人们都知道她没爸爸。小孩子们老是欺负她没爸爸。

    被开玩笑的孩子有的哇哇大哭，有的气急败坏，追着大人打。有一次一个大人开玩笑对着一个小孩子说，你是邮递员送来的，不是你爸妈生的。那个小孩之后每天都眼巴巴地等在传达室，等邮递员来。过了好一段时间，他父母发现后，追着那个始作俑者一顿骂，这样的玩笑才渐渐平息了。

    刘奶奶的那个插曲也被渐渐遗忘了，可是今天这种事情忽然间涌上心头，她内心无处安放的不安，悸动，伤心等各种情绪都掺杂了，她甚至想问问母亲。

    她同时也想不通，为什么王叔叔离开了家，妈妈告诉她，王叔叔去南方打工了。她着急地问过妈妈，妈妈，你去吗，你也要走吗？妈妈淡淡地说，我不走。

    她长大了一些，她自己慢慢猜测，妈妈和王叔叔为什么吵架。而妈妈的回答很干脆，王叔叔要去南方，而她要留下来照顾她。

    在尚没有结论的思索与忐忑交织中，她到家了。妈妈回来了，也做好了饭。

    妈妈好像并没有发觉她这一天风尘仆仆地跑了那么远以及满腹的心事，她只是问道，怎么这么晚，她撒谎，去学校附近的新华书店看了会书。这个妈妈是知道的，离学校一站路，就是新华书店了。

    妈妈又说，新华书店5点40就不让进了，要关门了。

    她继续编，我就是5点40出来的，我出来后从步行街下来了，步行街卖的东西真多，我就逛了会。妈妈沉默了，她觉得自己能给女儿的太少了。

    母女二人在沉默里吃完饭，她抢着收拾碗筷。妈妈不允许，要她好好学习，现在就要抓紧，她考进这个学校可是垫底的分数。

    她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呆呆地发愣，她们母女之间最多的交流还是学习，每次话题都因学习开始，也都因学习结束。母亲也曾经说过，现在什么都不许想，考上大学最重要。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又翻开书本。母亲也在外边自己一个人忙碌着。好像也只有学习，她的世界才是安静的，只要想到周遭和过去，她便感觉自己的世界如同一团乱麻一般让人心烦，索性躲进小说里吧，她偷偷地拿出喜欢的小说开始看了起来。小说里的世界对她是敞开的，也是宽容的。

    母亲悄悄地把门打开一条缝，从外边看了一眼，又悄悄地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