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幽姬 中

  所有人，其实包括鬼王自己，全都看得出来，里面绝无可能再有活口。

    但悲伤至极的人总会依靠那么一丝幻想来继续支撑世界，鬼王坚持，他坚信，他的小痴和瑶儿还活着。

    别说，就算是随行的四大圣使，鬼王弟子众，也都坚定念头，只要没有找到尸体，那么，她们就活着！

    挖掘搜救持续了几乎半个月，当第一天过去，当在掩埋碎石的浅出找出活着的山林小走兽，大伙都仿佛看到了希望，有生命的迹象，这代表，里面还是拥有可以让人生存的空间的，毕竟，一处无法渗水，那么总有其他的暗道，山石崩落，不可能将所有空隙堵塞，只要有空隙，那么水，空气就可以进去，那么里面的生命，就可以活下去。

    这是一个谎言，一个所有人共同的谎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不但夺过正道人士的残杀，还能在地宫崩塌之中存活，这是多么小的几率。但所有人都用行动去圆这个谎。

    五天过去了，终于挖到了地宫的第一层。所有人都欣喜若狂。不过，当山岩被搬开的时候，有的，只是无数被压碎的尸体，有人的，有狐的，但是没有小痴和碧瑶的。

    继续挖，接着挖，加快速度挖！

    每过一天，希望就小一份，但没找到尸体，在另一个方面，希望却越来越大。

    所以，五天之后，又有了十天，十五天。

    鬼王神情憔悴，双目通红呆滞，披头散发的站在第一线，他的儒雅，他的俊秀，他的威严在这一刻全都不见，身上的一副破烂不堪，双手更是全都被山石磨破，鲜血留出，之后干涸在他指尖，随即又被磨破。然后再次干涸。

    青龙摇摇头，叹了口气，玄武扭过头，不忍再看。

    希望破碎了。

    就算她们母女被圣神保佑，躲过残杀，躲过洞穴崩坏，也决计没有可能在暗无天日，没有食物的地底存活二十天！

    除非，真的有圣神圣母保佑，发生奇迹！

    但有的时候，真的会发生奇迹！

    一个鬼王宗弟子欣喜若狂的大喊，找到了，找到少主了，活得！

    一瞬间，鬼王那几乎摇摇欲坠的身子猛地一震，接着以看不见的速度掠了过去。下一刻，所有人围了上去。

    乱石之中，有一个小洞，漆黑不可视，里面是一个深邃的空间，以大神通望去，却可以看到，碧瑶那小小的身子缩在最里面，一动不动。但是胸口起伏，却是活着！

    普通弟子退后，请四圣使来！

    鬼王升仙颤抖的大叫，为了保护地下的碧瑶不再受伤，修为低的弟子一律退走，修为高深的四大圣使，几乎以全部的功力，来挪移坠石土屑。

    碧瑶活着，幽姬在那时的鬼王脸上，发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振奋，甚至，泪水！

    他是个从没有哭过的男人，幽姬，或者说所有人，那时唯一一次见到鬼王落泪。

    地洞穴口被慢慢打开，一股股尸体腐烂的气味被洞穴里的威风送了出来，幽姬皱眉，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鬼王等却没有她那般细心，整个山崩处到处都是尸体，处理了一批，又挖出来另一批，腐烂的味道从未消散过。

    不消半日，碧瑶被挖了出来，小女孩衣服破烂，满脸的鲜血灰尘，整个人脸色苍白且奄奄一息，被小心翼翼抱出来的时候，只有模糊的神智，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还活着！

    圣母明王保佑，奇迹发生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鬼王宗的众人堕入了地狱。

    小痴就在碧瑶的下面，或者说，小痴的尸体，在碧瑶的下面。

    当众人看到小痴的时候，都呆若木鸡，就连鬼王，也是如此。

    死去的小痴美丽依旧，整个脸上也是布满灰尘和鲜血，不过更多的，却在嘴唇上。她依旧维持着怀抱碧瑶的姿势，低着头，一只手做怀抱状。但另一只手，平搭在胸前。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啊，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森白带着血色的骨头，黑红色的肌肉，惨白色的筋脉，那只是，从手腕起，一直到手肘之上，竟只剩下唯一一些残存的肉丝！

    手肘之上，逐渐有肉的地方，布满了撕咬的牙印。

    四大圣使同时一颤，扭头望向碧瑶，之后望着鬼王。

    那一次，是鬼王第一次对碧瑶生出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

    那股杀意惊呆了四圣使，惊醒了碧瑶。

    幽姬知道，若不是虚弱中的碧瑶忽然醒了，叫了一句爹，她可能再也无法醒来了。

    “娘呢？”

    四圣使又是同时一颤，终于回过神来，将碧瑶小小的身子围了起来。为了防止碧瑶看到那一幕，也为了保护碧瑶。若鬼王真的发疯，他们会全力出手阻止！

    但鬼王爱极了小痴，同样也爱极了碧瑶，当鬼王恢复那份神智，他的心便被后悔充斥了。

    但这并非他唯一的一次后悔。

    小痴的尸身被安葬在狐岐山，鬼王在那里守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里他没有主动的跟任何人见面，在那段时间，见过他的，之后青龙，幽姬，以及碧瑶。

    其实那个时候，鬼王疯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青龙和幽姬。因为开始的那段时间，鬼王只是静静的坐在小痴的墓前，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唯一喝酒的时候，才微微睁开眼睛。他的样子平静，没有意思异样。不过他确实，疯了！

    只能这么说，当碧瑶养好身子之后，去拜祭小痴的时候，鬼王一动不动的看着，当碧瑶磕头起身的那一刹那，鬼王忽然跃起，砸碎了手中的酒坛，在酒水四溅的时候，整个人冲到了碧瑶的身前，在碧瑶惊恐的叫声中，狠狠的一脚踢向她。

    这一脚，猎猎作响，是他以真气施为！

    若非幽姬与青龙早在救出碧瑶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异样，自那以后早有防备，碧瑶必死无疑。

    但饶是如此，被幽姬救下的碧瑶，依旧被鬼王强大的劲气震的吐血。而硬挡可他一脚的青龙，则喷血倒飞！

    幸好，在这一脚之后，鬼王便彻底的清醒过来，再无一丝疯狂，他愧疚的对着碧瑶痛苦，祈求原谅，但那道伤痕，却在碧瑶的心上，留下不可治愈的伤痕！

    五年来，碧瑶再也没有跟鬼王说过话。同时，碧瑶也开始了惊人的成长。区区五年，长成一个合格的少宗主，一个聪慧无比的少女！

    但那伤，依旧在她心底，只有她自己和鬼王共同努力，才能修补那伤痕！

    幽姬轻轻抚着碧瑶，感情关最难过，鬼王因为愧疚和事物，无法面对碧瑶，碧瑶又因为愤怒恐惧和怨恨，不去面对鬼王，其实谁都知道，鬼王依旧爱着碧瑶，而碧瑶，也早把鬼王当作了父亲。

    爱，有的时候也是一种伤。

    “那个张欲凡张公子，怎么样？”待碧瑶情绪稳定一些，幽姬将她从怀里放了出来，将话题转开。“我看他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碧瑶小喘了口气，想到张欲凡，小嘴抿了下，道：“没什么啊，就是一个偶尔遇到的好心人……”

    幽姬静静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含义不言而喻。

    碧瑶被她看得心里有点发虚，无奈的点点头，“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他其实也是一个修士，似乎是散修，看修为也是满高深的。现在掌管这一家很大的商号，是个有钱的公子。这回来河阳是因为要跟这里的吕字做生意，在洪川里，是他们救了我。”

    “他还有一个管家，叫萧逸才对不对？”幽姬插口道。

    碧瑶一愣，气道：“你，幽姨，你都调查过他了，还问我？”

    幽姬道：“看你老不老实啊。也看看你知道多少。”

    碧瑶哼了一声，忽然低声肯定道：“幽姨，你放心，他是绝对不会害我的。”

    幽姬道：“你就这么肯定？”

    碧瑶犹豫了一下，目标变得坚韧起来，“是。我感觉的出来。”

    “你就不怕感觉出错？”幽姬好笑的道。

    碧瑶即狡猾又黯然的道：“这点幽姨放心，五年来，我的感觉从未出过错误。”她见幽姬一愣，连忙转移话题，“幽姨，你这么问我，是不是他的身份，也是伪装的？”

    幽姬道：“原来你也知道？”

    碧瑶耸耸肩，“在外面嘛，又有几个是真的？就像我，不也是要编故事骗他。其实，感觉对了就好。”

    幽姬张张嘴，忽然面色古怪道：“瑶儿，你不会是……”

    “什么？”幽姬的欲言又止让碧瑶疑惑起来，不过女孩冰雪聪明，立刻反应过来，小脸通红，道：“没有，幽姨不许瞎想！”

    幽姬噗嗤一笑，眉目间闪烁着好奇和意思苦恼，“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我……”碧瑶眼珠一转，坐的端端正正，一本正经，“我什么都没说，幽姨，你会错意了而已。”

    “噗嗤~~~”这是明显的耍赖行为，幽姬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摇摇头，脸色一整，道：“碧瑶，不说别的了。你最好还是跟我回去。之后的一段日子，不会很太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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