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风吹一夜满关山(一)

    “呼、呼～”

    大宋五年冬，疆域极北之地，大雪袭裹着整个漠地，厚重的积雪没过军卒的脚裸。寒风似凌厉的刀片，将年轻将士的脸“割”的血红，他裹着厚重的棉衣，站在雪地里时不时跺脚，朝着手心呵气。

    李五看着漆黑的天际有些恍惚，家中姊弟众多，她排第五，家里以耕地为生，常年里靠着自家粮食每个孩子倒是能勉强混口饭吃，好死不活的养着，只是早些年天地不利，家中粮断，母亲和三姐为了能给家中填补救济，上山伐猎时遇险。父亲体虚，成日里卧病在床。无奈之下，她碰巧听说朝廷征兵，想着朝廷总会每年给家里一些补给，虽是僧多肉少，但总归比没有要好。

    她告别家中阿爹及姊弟，同隔壁金三一同来从军，金三原名金洁，家境比她稍好些，但早些年头也困于生计，从军寻救济也是金三先提出。

    两人也是报过名进了队后才知道领军的是一个比她们小十几岁的娃娃，她有些愕然，但更多的是害怕。这上战场可不是玩笑，一不留神就会留在那，回头看着周围的人，大多数和她一个反应，想必都是没有搞清楚情况就加进来。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来着……

    “喂，发什么呆，又想同贺将军比试了可是！”旁边和她一同站岗的士兵跺了她一脚，让她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李五打了个寒颤，吸溜了两下发僵的鼻子，冻得发紫的腮帮扯了扯，隔着夜色朝对方笑了两下示意感激。

    开玩笑，她可不想同那位比试。

    五年前贺将军还是小将军的时候，也正是她刚加入大军，跟随军队来到漠地的那天。起初她们这些新人在校场演练，士气溃散颓靡，多数人对于贺将军的命令都是草草的敷衍了事。贺将军对此是没有什么反应的，只是宣布一个月后他们会面对一次筛选。

    当时大多数人都浑不在意，她不可避免也有了这种想法，幸而当时隔壁的金三跟她说，既然来了就要好好训练，不为别的，也为能够在这鬼地方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倘若哪天外地来犯，能保住的只有她们的本事。

    她记着了，也做着了，所以在一月后的校场筛选中……活了下来。

    是的，活了下来。

    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准确说是除了当年那个比她们小十几岁的孩子之外，谁都没有想过她们将会在一个月后遇到什么样的事。

    李五侧过脸看了看身边站岗的人，悄声问道，“你恨过吗？”

    “什么？”她听到对方哑着嗓子反问。

    “恨贺将军，五年前我们刚来漠地时……”

    她看到对方鄙视的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恶狠狠地瞪向她，威胁说，“把你那腌臜人的想法给我收起来！当年的事贺将军已经提前给我们说过，并且给我们留了充足的时间去熟悉彼此，团结也好，训练自己也好，贺将军都给我们留了充足时间。是我们自己没有放在心上，到头来错怪将军。”

    李五看到这人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不待她开口，又听那人说道，“当年我是被恶狼咬下一根指头，也确实因此嫉恨贺将军好一阵子，可是啊……她姓贺的救了我，救了我不止一次！”

    李五听着这人嗓音愈发沙哑，像放在火上烤一般，但此刻她也没心思去想。

    “这五年漠地并没有我们想得这般太平，是的，于滇确实自顾不暇不敢来烦，但没了一个于滇，却有很多像丹国这般蚂蚁一样的小国来扰，它们与于滇相比，更加恶心，更加让人作呕！”

    “我季老六若是没有贺将军，早些年就成了那些人的马下骷髅，它们会将我的皮剥下来晒干，或砍下我的四肢把我做成人彘！我连自己死活都控制不住！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当年我险些……”

    夜色漆黑，唯独天际的月亮弯成了钩，朝着贺军驻扎的地方撒了下来点点金光。

    李五看不见对方，但她想着，那人或许是哭了，一定是的，因为她啊，也泛起了泪意。

    “我就看着那人的刀在距离我头顶还有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我阿爹阿娘，也不是我被恶狼咬下一根指头的恨意，而是……为何我没有一开始就听从贺将军的话，好好训练！”

    “我以为我肯定会死的，我怕啊，我爹我娘是不同意我来参军的，我家就我一个独苗苗，我死了我爹我娘得咋弄……”

    “是将军啊，是她救下了我啊，她当年多小啊，才十岁不，就把我从对方刀下抢了过来，我当时恨自己啊！我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连累了贺将军，恨自己让当时才十岁的贺将军为了救我，后背被大刀狠狠砍下，那是贺将军后背留的第一道刀疤……”

    “你说我季老六何德何能啊！你说……”

    “但凡我还有点良心，又怎么敢嫉恨贺将军啊！”

    漠地的风袭裹着雪将两人的对话吹散了开来，没人相信这里曾有铁血的将士在流泪忏悔，就像当年没人相信，那个七岁的娃娃有朝一日，会凭一己之力，收付二十万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