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指掌,那还探索个鬼?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说不出来的。就好比有些人初来利州,在某个恰好瞬间突然一抬头,看到金凤雪山,心生欢喜,那就是喜欢。”
利州自古民风野烈,对待男女之情与中原人尤其不同。
虽是人生第一次心动,但对凤醉秋来说,这不是什么需要烦恼的事。
她喜欢春耀明媚、夏郁葱茏、秋绽繁花、冬雪温柔。
见之欢心,念之齿香,近之雀跃。
对于美好的人事物,突如其来地怦然心动,这就是喜欢。
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声就好,并不需要想太多,不是吗?
静默许久后,赵渭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负手而立。
他的嗓音总算平静如常了:“若我家中两个小妹妹告诉我,自己喜欢上了像我这样的人,我怕是要当场搓扁她俩色令智昏的小脑袋。”
凤醉秋蹭着步子站到他身旁半步处,歪头好奇:“为什么?”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诚恳地说点心里话。
“我这人,打小就觉得情情爱爱没意思。”
他脑中有个独属于自己的天地,和天底下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非常有趣,让他活得很快乐。
“在我大哥绞尽脑汁哄小姑娘开怀一笑的那些年,我在琢磨怎么造门威力巨大的炮,把家中那令人烦躁的四弟从京城轰回钦州。”
“在我二姐与二姐夫你追我躲、吵架和好的时候,我只想造个精密无比的机关报时小人儿,每到整点就弹出来泼人满脸水,免得我熬夜读书时总打盹儿。”
忆起年少往事,赵渭自己先笑出了声。
他如今长到二十一了,还是沉迷于琢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么多年,他没对哪个姑娘上过心。
对他来说,身边的同僚也好,朋友也罢,是男是女都一样。
直到凤醉秋来到他面前。
他这几日细细想过,对凤醉秋,他有时是有点异样。
或许是有那么点喜欢的吧?
这也不出奇。
她本就是个容易招人喜欢的漂亮姑娘。
性情也很好。
有时聪明,有时傻乎乎;有时通透,有些时却又孩子气。
知些世故,却也没过于油滑。
干脆起来利落直接得吓人,该有分寸的地方却也不会冒失。
总而言之,她的一切都刚刚好。
赵渭深吸一口气:“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不会甜言蜜语,也没法子时时体贴入微。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遇到仁智院的事进度受阻时,脾气还大。”
不管是干练勇毅的姑娘,还是柔弱娇软的姑娘,只要是姑娘,心思多半就会比男儿纤细些。
姑娘家陷进情情爱爱里,总归还是希望能被宠着哄着,得到对方的温柔呵护吧?
可他这样的人,注定做不好这些。
他极目远眺,始终没敢看向身旁的人。
“凤醉秋,我没可能照顾好一个姑娘的,无论从哪方面。”
凤醉秋望着他的侧脸,呆滞地眨了好几下眼,然后指了指自己。
“你是不想太多了?我看起来,有什么事是需要人格外照顾的?”
好歹也是曾经威震北境的凤小将军好吗?!
有架自己打,掉了眼泪自己擦。
就她这“天塌下来也不会哭唧唧到处寻高个儿”的德性,需要照顾什么啊?
“不是我想太多,是你想太少,”赵渭轻笑,“知道你很勇敢,但那不一样。”
若他俩只是上司下属、同僚伙伴的关系,就算她被惹恼、被冷落,也不会斤斤计较。
“假如关系变了,你定会有觉得委屈的时候。”
他大概到老都不会有太大变化了。
哪怕将来昭宁陛下如约予他封爵,他还是会在这里。
还会做着如今在做的这些事。
还是像现在这样,一年里没日没夜从初春忙到暮秋,入冬才能缓口气。
“一辈子很长的。你可以有很多比我更好的选择,实在没必要……”
“等等,”凤醉秋震惊脸,“你们中原人谈情说爱,起价就是一辈子?!”
赵渭也震惊回瞪她:“难道你只打算及时行乐,把人骗到手以后,天亮就各走各路?!”
“那倒也不至于。谈情说爱嘛,当然得诚心诚意的。”
凤醉秋尴尬解释。
“我的意思是,若你不讨厌我,就先给个机会相处试试。若试过实在觉得不合适,便好聚好散。”
赵渭眼睛瞪得更大了,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怎么个试法?”
“实不相瞒,在这种事上,我既没经验,也没天赋。并不清楚怎么个试法。”
凤醉秋揪住兜帽前沿,默默扯下来将自己的眼睛也遮住。
“或许你觉得‘试试’这说法很荒唐。可你想想,你们做枪做炮之前,不也要先试很多次吗?”
她这话明明很荒谬,却又有种很诡异的理直气壮,赵渭一时竟无言以对。
“赵……赵渭,你要知道,一次就遇上对的人,方方面面都合拍得不得了,从此美满携手直到终老,这种好运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凤醉秋死死扯着帽沿遮着眼,紧张,却又坦诚。
“没有人会因为‘吃饭可能会噎死’,就决定一辈子不吃半口饭的,不是吗?”
“所以,你要不要给我个机会‘监守自盗’?就一句话的事,痛快点儿。”
“若你不愿意,咱们往后还跟从前一样,你做你的赵大人,我做我的凤统领。”
“我没那么狂妄,知道人生不会事事都如我意。我对你动了心,壮着胆子说出来了,也鼓起勇气争取过机会。若被拒绝,虽会难过,但至少没遗憾。自己缓一段时间就好的,又不会死。”
赵渭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一直扯下帽沿遮住双眼,像极了拿两爪捂着眼睛的猫。
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这家伙。
她还真不是一般的姑娘。
内心太强大,也太通透了。
这样的姑娘,他这辈子大概再遇不到第二个。
赵渭无声笑了笑,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挠过。
往后还跟从前一样?
在来寻她谈这场话的路上,他也是这么想的。
可此刻他突然不愿意了。
他想,大概是被她的歪理说服了?
那就如了她的意,给彼此个机会,试试吧?
赵渭伸出手,以食指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点了点:“诶,你是不是又没洗头?”
“洗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擦,”凤醉秋略略将掀起一点,露出一半的眼睛,“别东拉西扯,快给我个痛快答复。”
“家中同辈,或亲近的朋友,私下里都叫我赵玉衡。”语毕,他佯装镇定地转身,缓步迈开长腿,步下石阶。
凤醉秋懵了片刻,蹬蹬瞪追上来:“什么意思?到底让不让我监守自盗?”
赵渭不用照镜子都知自己脸上红得厉害。
他加快了步伐,没好气地再补一句金玉良言:“若你有法子让我主动上钩,那就不叫‘监守自盗’。这话什么意思,你自己细品。快擦你的头发去吧!”
凤醉秋愣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别扭背影,喃喃笑得蜜甜。
“同意就同意呗,说这么迂回,还给我出考题?”
欺负谁读书少呢?
世间万事,万变不离其宗。
不就是诱敌深入吗?这题可难不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