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口中的“行与不行”, 显然不是同一件事。
赵渭将托盘放在小桌上,红着耳廓恼火道:“不许东拉西扯!”
语毕端了粥碗过来,顺势侧坐在床沿。
虽他神色语气皆不善, 却极自然地将一勺汤药送到凤醉秋嘴边。
“大夫说,这药需饭前服用。”
“哦。”凤醉秋看着那精致的小匙, 摇了摇头, 从他手里拿过药碗,咕噜噜一饮而尽。
她喝药的动作显然扯痛了身上伤口。
那药又极苦。
两重相加之下,她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忍耐。
赵渭见状,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家中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
在他的印象中, 姑娘家喝药最是麻烦, 或多或少都要人哄的。
凤醉秋喝药如此爽快自觉,半点不给人添麻烦, 赵渭却并不高兴, 反倒是心疼得紧。
受伤之人, 理当享受照料与呵护。
但这姑娘显然习惯了“保护者”的角色,压根儿没觉得自己该得到照顾。
“你能偶尔不逞强吗?”
“我逞什么强了?”凤醉秋抿去唇上药渍, 满眼奇怪地瞥他,“又没缺胳臂少腿, 喝药本就不必别人喂。”
赵渭被气笑了:“行, 凤统领英勇无双, 不到缺胳臂少腿的程度不算伤员, 不屑被人照顾。”
他这话明显是置气嘲讽。
凤醉秋不擅与人打这种无意义的嘴仗,便没接这话。
托盘里还有一碗热滚滚的鸡茸粥。
但她才喝了药,总要稍待片刻才能进食。
于是她话锋一转:“既你不许东拉西扯,那咱们来谈点正事。”
赵渭敛眸, 将双臂环在身前:“看凤统领这是架势,是要兴师问罪了?”
凤醉秋严肃道:“没错。昨夜你和肖虎为何会出现在后山林中?给我个解释。”
赵渭淡淡挑眉:“你以为是为何?”
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显然没觉得自己不对。
凤醉秋少见地在他面前沉下了脸:“敢问赵大人,昨夜可从彭菱口中得到‘司内文官不得擅出司门,违者就地绑缚’的通令?”
她身上有伤,体力又尚在恢复中。
气血不够充盈,说话的声音就不似平常那般笑吟吟上扬。
再加上神情严肃、语气强硬,竟给人一种冷冽凌厉的威压之感。
面对凤醉秋的先声夺人,赵渭冷冷哼道:“得到了。那又怎样?”
凤醉秋冷面怒目:“既得了通令,你为何不听?!”
赵渭平静到近乎挑衅:“我听了,只是没照办而已。”
昨夜彭菱主责固防南麓,又要严守司内,实在也忙。
替凤醉秋传令过后,见赵渭并没有多说什么,彭菱便有些大意,只叮嘱了肖虎跟紧他。
可惜彭菱忘了,肖虎并非近卫成员,而是赵渭从京中信王府带来的自家武侍。
让他拦住赵渭,说了等于白说。
被面下,凤醉秋的拳头悄然硬了:“做错就是做错,抠字眼有意思吗?”
赵渭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关心你还错了?”
“当然错了!我是近卫统领,有危险时,本就该我站在你前头。说好的公私两论,昨夜那种情况,你再关心,也该忍着!”
说话间有些激动,凤醉秋没留神挥了挥手臂,扯痛了伤口。
她闭目捱过那阵疼痛,又道,“我既受命卫护赫山,有敌来袭时自有应对章法。你纵是一司主官,该听我调度,而不是擅出添乱。”
赵渭顿时像只炸毛的大猫。
“我添乱?昨夜的局面,明明有更稳妥的应对方式。你放着安全之法不用,偏要孤身犯险,你还有理了?当我将东北面谷地送给令子都是白送的吗?”
赫山是皇属军机重地,利州军府有策应近卫队、协防赫山的责任。
这项职责一直由利州军的循化营担负。
但循化营的驻扎地离赫山约六十里,就算看到求救烽火立即赶来,也要花去一个时辰。
当初赵渭将东北面谷地送给军府做练兵场,盘算的就是减轻近卫的重担。
真有事时,凤醉秋便不必死扛这一个时辰待援。
“你既提前得了有敌来犯的消息,也掌控了对方在山中行迹,为何不第一时间发信给军府?”
凤醉秋也愈发火大:“我初时只是根据蛛丝马迹推测有人来犯赫山,并没有确凿证据。你是要我对军府说,‘我凭空猜测会有人来,请调大军提前协防’?!”
这次来的两拨人在山间很是滑溜。
凤醉秋命叶知川等人持续搜山十几天,才大致掌握其踪迹。
若她一从馔玉楼得到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立刻请军府前来协防,最终刺客却并未出现,那就近卫队就下来不台了。
“好,就算你最初没有确凿证据,不便惊动军府,那后来呢?不是大致掌握了对方的人数和行迹吗?”
赵渭几近怒目。
“既一切就绪,你也布好了局,还决定在昨夜收网,为何不点烽火?昨夜只要烽火一起,谷地练兵场立刻会派万人之数前来援手,最快只需一炷香的功夫!”
那样的话,对敌就是绝对碾压的局面,凤醉秋便不用亲自出马。
也就不会受伤了。
赵渭最气的就是这一点。
他早替她布好闲棋,关键时刻可保她稳坐钓鱼台,不费吹灰之力。
她却偏要逞强扛着,不惜将自己置身陷境。
凤醉秋横眉冷对:“赵大人,大半夜的突起烽火,万人大军向山上集结,你当真知道那是多大的动静吗?”
那处谷地离赫山近,离循化城门可也不远。
若是大半夜闹出泼天动静,整个循化城都要被吓得鸡飞狗跳。
“再说了,你当我是吃干饭的?若区区不足千人的刺客都需借军府之力,那还要近卫做什么?索性直接裁了,由军府全面接手,能省下好大一笔钱粮开支呢。到时都督府、布政司,还有望岳馆里的夏骞,绝对会敲锣打鼓感谢你!”
赵渭窝火,觉得凤醉秋不顾惜自身安危,白费了他早早为她考虑周到的苦心爱护。
可凤醉秋又何尝不恼怒?
布政司柳仁一直主张要有人制衡赵渭。
若因昨夜那点小场面就惊动军府,柳仁定会推动军府全面接手赫山防务。
这会极大削弱赵渭在赫山的地位,下一步就可力推夏骞与他分权了。
权力的分割首先就意味着资源的分割。
到时候仁智院在很多事上就不得不向望岳馆让步,供应缩减在所难免。
供应一缩减,很多想做的尝试就只能放弃。
所以,不向军府求援,凤醉秋不是逞强,是考虑过方方面面的。
她不止是在保护赵渭的生命安全。
还在尽全力保护他长远的前路不生变数。
双方各有各的道理,便各有各的委屈。
气头上谁也说服不了谁,相对的四目里盛着同样的倔强,同样的寸步不让。
末了,凤醉秋倦怠勾唇:“罢了,多说也无益。你就当我轻狂自傲、好大喜功、独断专行……随你怎么想。”
她的声音比方才柔和许多,赵渭听着却更刺耳:“你少乱扣罪名啊。我可没这么想过。”
“我管你怎么想?”
凤醉秋皮笑肉不笑,冷淡地眯起了眼。
“统领武官与治军一样,要达到令行禁止的效果,绝非朝夕之功。你昨夜违令擅出已成定局,事情一传开,我若什么都不做,以后恐怕再难服众。”
赵渭淡声冷哼:“凤统领这意思是,我坏了你的规矩?行,昭宁陛下许你有权‘下克上’的,要罚便罚,我无话可说。”
凤醉秋咬牙:“你当我不敢罚?!”
心知再吵下去就要口不择言了,赵渭闭嘴停止抬杠,起身去端托盘里那碗已温热的鸡茸粥。
顺势站在小圆桌前,闭目平复心中气。
他知道自己昨夜是关心则乱了。
但他只是想保护自己喜欢的姑娘。
结果人家半点不领情。
一醒来就公事公办,不依不饶追究他错处。
片刻后,他将那碗粥端到凤醉秋面前,面无表情:“自己吃还是要我喂你?”
凤醉秋也面无表情地回他:“我自己吃。”
本想借由喂她吃粥下个台阶,缓和气氛,却又被这么硬生生顶回来了。
赵渭闷闷将碗交到她手里,转身出去了。
情情爱爱,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默默吃完那碗粥,便有位女医进来替凤醉秋换药。
包扎好后,那女医温声叮嘱:“两道伤口都不深,但需避水,饮食上也以清淡为宜。静养两日,切勿大动。再将内服外敷的药都按时用足七日,便可无碍。”
凤醉秋冲她笑笑:“我记下了。有劳。”
女医想了想,还是再多嘴一句:“昨夜替凤统领把脉,似是时常心神不稳。敢问日常睡眠可好?”
“还行,就是多梦,从北境回来后一直都这样。”
凤醉秋敛睫避开她的打量。
“严重吗?早前军医也提过几句,但说问题不大,不曾开药。”
虽话未挑明,但女医已大致明白,凤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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