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相交之际, 山间夜风凛冽,却又暗藏着温柔。
那风犹如才混沌幼兽,初时只不轻不重抹过茂盛树冠,谨慎好奇, 青涩试探。
经了这风好一般拢捻拂揉, 枝条逐渐柔软, 枝头有露纷纷而出。
如此, 那风便渐渐撒开了, 一次又一次悍然抵透林间枝叶。
茂盛树冠被激狂的风反复纠缠, 于摇动间呜咽作响。
高高的吊脚木楼上, 莹润的月光斜入花窗,暗夜缱绻。
小铃铛时不时发出央央轻响,断断续续。
其音如泣, 又似悦魅欢喜。
所谓金风逢玉露,动心又入魂。
事实证明,凤醉秋熟读了郁绘给的那本小册子, 还是颇有效用的。
加之赵渭又是个极聪慧的人, 两人经了初时的笨拙摸索,不多会儿便渐入佳境,最终双双尽欢,各得餍足。
总的说来, 初次体验还算美妙。
次日,他俩要做的事还不少。
早早醒来沐浴更衣后,这便要随凤家老奶奶去祀告家中先人。
青梧寨大致分为前寨、后寨和土司行宫三处。
前寨是各家祖宅聚集地,而后寨没什么可供居住的建筑,多是林子和田地。
各家为儿女建造的吊脚木楼,恰好就在前寨与后寨的分野处。
从木楼下来, 凤醉秋要携赵渭去祖宅,这便有段距离。
按常理,姑娘家初经人事难免要遭一回疼,次日醒来身上多少会有点不适。
可凤醉秋不是寻常姑娘,行走间与以往并无不同。
赵渭见状放下来心来,又忍不住暗暗期待起夜幕的降临。
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绝不会贪色好欲的,万没想到竟也会有如此急切贪婪的一面。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食髓知味”?
他神色略显古怪,惹得凤醉秋瞥了一眼。
经了昨夜,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点微妙不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俩素日里都不是什么含羞带怯的人,如此静默行了片刻,不免双双闷笑。
凤家祖宅堂屋内,老奶奶端居主位,凤凛冬坐在轮椅上陪在右侧。
因着如今的凤家人丁凋零,寨子彭、兰、余三家的当家人也被请了来。
这三家与凤家世代亲厚,算起来还沾亲带故,今日被请来陪坐,也是做个见证。
凤醉秋和赵渭进去的时候,凤凛冬面无表情地轻哼一声。
声音不大,却还是被自家奶奶听到了。
老太太面上笑容未变,压着嗓,声出而唇不动:“凤凛冬,你摆个冷脸找打吗?”
得了祖母的警告,凤凛冬憋屈抿了抿唇,不情不愿扯出一抹假笑。
兰、余两位当家人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又掩饰什么似的,各自垂眸端起茶盏。
大周朝武德、昭宁二帝都曾赞过:利州兵悍不畏死,以循化沐家、青梧寨凤家为最。
自前朝末年至今,凡朝廷征兵,利州军府的点兵帖从没落下凤家。
几代人为国捐躯,导致如今凤家血脉凋零到只剩祖孙三人。
忠烈如斯,朝廷虽因种种缘故从未赐爵凤家,但历次赏下的产业财帛,在青梧寨这样的地方来说,是极为丰厚的。
凤家祖孙三人都低调,外头不相干者只觉这家殷实,并不清楚真正深浅罢了。
如今凤醉秋已择定伴侣,今日带赵渭走的一应家礼,便算正式开始议亲了。
所以,今日也算凤醉秋的一个喜庆大日。
按寨中规矩,正式议亲时,将来的掌家权之事,便需在此时有个明确说法。
这也是凤家老奶奶请彭、兰、余三位当家人来做见证的根本原因。
凤凛冬这兄长神情冷凝,满脸写着不高兴。
兰、余两位家主的第一反应便是:凤家兄妹俩怕要起争端。
中原人重长幼秩序,兄姐在家中地位天然高于弟弟妹妹。
但青梧寨不同。
凤凛冬虽为长,却不良于行,凤醉秋这个妹妹如今又出息非常。
按寨中风俗,将来凤家祖母仙去后,凤醉秋毫无疑问是那个顶门立户的人。
可这么一来,凤凛冬当哥哥的,就注定要看妹妹脸色吃饭。
兰家阿叔抿茶,无声轻叹:也难怪凛冬没个笑脸了。
凤凛冬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顾自又冷冷哼了声。
凤醉秋瞧着哥哥那憋气的嘴脸,忍笑没说什么。
她与赵渭先向祖母大礼三拜,又郑重敛色,向凤凛冬行了屈膝礼。
做见证的彭兰余三位长者见状,俱是一愣。
按传统,在今日的诸礼中,凤醉秋与赵渭是不该向兄长行此重礼的。
当着祖母与见证长者们的面,他俩向凤凛冬行这重礼,很是耐人寻味。
凤醉秋也不绕弯子等他们寻味:“我有朝廷差事在身,顾不好家中事,还得我哥多担待。”
在外人看来,她这大概是谦让了天大的好处给兄长。
可她自己清楚,前几年她在北境,卸甲归来后又领了朝廷差事常在赫山,家中诸事,一直以来都是凤凛冬担着兄妹两人份的。
这些年本就是凤凛冬在协助祖母打理家业,她不可能做得更好。
所以,将来就算轮到她顶门立户,她也不过就是应个名儿,这家还得凤凛冬来管。
被请来做见证的三位长者虽目不识丁,却也知“家业传承导致血亲反目、手足相争相残”不是稀奇事。
以凤家产业之丰厚,凤醉秋这个原本毫无争议的下任掌家人选,竟肯轻飘飘将实权让给兄长,实在令人惊讶。
堂屋里,陈姓阿叔看了看凤醉秋和赵渭,捋着胡须,对凤家老奶奶感慨:“老姐姐教得好哇!”
本以为老太太今日请他们三人来,是为了在兄妹俩出现争端时相帮调停。
哪知人家兄妹俩彼此信任到这个地步,根本不争。
请他们三位前来,竟真就只需单纯做个见证。
凤家祖母随口答:“他们兄妹自小就互信互靠的。将来我百年之后两腿一蹬,才懒得管他们谁掌家。”
凤醉秋今日的决定,事先并未与祖母和兄长商量过。
但老太太从没担心他俩会因掌家权翻脸。
自家人最知自家事。
这兄妹俩自小相依在祖母膝下,感情深厚,彼此抱团护短早已深入骨血。
况且兄妹俩各有立身之本,也都有傲气,谁掌家也不至于贪了对方该有的那份。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莫名变成下任实际掌家人,凤凛冬却还是笑不出来。
他淡淡白了凤醉秋一眼:“你信我是该的。可你不问问赵大人的意见?”
赵渭温和应道:“我听阿秋的。”
“唔,赵大人看不上我凤家这点三瓜两枣的事。”
凤凛冬这么再一再二地对赵渭阴阳怪气,当然又被祖母瞪了。
不但被瞪了,祖母还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
“凤凛冬,你再给我板着脸试试?!”
凤凛冬怄得要喷火了。
可怜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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