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紧紧抓着我的手臂,再次将我打横抱起,往相反方向逃去。
身后传来一阵“噗嗤”声,以及许多细碎的、类似于磨牙一般的尖笑声。
我将头紧紧埋进他肩窝里,根本不敢抬头看。然而哪怕不用看我也知道,那股阴寒之气已经将我们彻底围拢了。
今夜,恐怕我俩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放下我。”绝望中,我忽然冷静下来,冲杨宇杰说道。
杨宇杰脚步一顿。
“放下我吧。”我再次说道。
他手一松,我顺势滑到了地上。
“你快跑。”
说罢,我再也不看他,转身用尽全力、冲着阴寒死气最盛的地方爬过去。
它们,是冲我而来。
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任何人。
哪怕有任何人因我而死,都是我的因果,那么,这些因果,将成为我无尽的麻烦。
不能活也就罢了,可我宁愿死,也不想惹来诸多麻烦。
大不了就跟它们拼了。
我绝望的想着,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这短暂二十多年中、充满惊悚恐怖及冷寒绝望的岁月,没有任何温暖以及温情的、冰冷麻木的岁月......为什么要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如此之多的厄运及痛苦?
已经说不清是悲伤绝望还是出离愤怒,那一刻,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黑暗与己同在。
杨宇杰应该是已经跑远了,因为我听到身后那渐行渐远的声响。不怪他,换成是我恐怕也会这么做。毕竟,我们不过就是彼此的陌生人。
阴气死气在四周聚拢成形,甚至渐渐显出诸相。
曾经,我听人说过,阴气和死气就只是一团气而已,是没有任何形态和形状的。除非它们久聚不散,不停吸收天地日月精华。那么到了一定年月后,便可聚形显相,甚至开始拥有自己的意识。
很显然,眼下我遇见的,正是这种已经修炼出形相的万年阴气死气。
那些是一张张薄膜般灰白、半透明的人脸,就像是一张张不停扭曲着的狰狞面具,睁着黑洞洞眼眶贪婪的盯着我。它们离我只有咫尺之遥,且还在不断凑近,喷着鬼气,舔舐着我每一寸肌肤。
它们想要吸干我。
心中忽然就冒出这样一个声音。
这是它们的意图,距离这样近,无需言语我也已经瞬间感应到了。
事已至此,我反而不怕了,求生的本能让我快速恢复冷静,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对付它们。然而当我想要张口说些什么时,才发现,嗓子里居然被堵了什么一般、半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同时,胸口那里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疼痛,什么东西被不断从身体里抽出、犹如剥皮一样的痛!
这疼痛让我直想翻滚挣扎,可身体却像被钉住般、丝毫无法动弹!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无数恐怖画面,全都是凶戾恐怖的鬼怪妖魔以及惊悚至极的地狱万象。
“哗——”
犹如玻璃碎裂的声音。
在我意识越来越涣散、思绪完全无法自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忽然发出冲天长啸,犹如冲破一层厚重结界般,从遥远半空席卷而来。
一只壶悬在那里,就在明月之下、山坡之上。
普普通通,平淡无奇。
壶下面,是一个熟悉的老婆婆——居然就是之前在胡同儿里遭遇鬼打墙时遇见的那个。
它用一只脚的脚尖往前跳着,踩着从壶嘴里冒出的青烟,一晃身已经来到了那些人脸近前。
然后,它“唔”的一下忽然将嘴巴张到一人多高,一大团黑气从里面翻滚而出!
那张一人多高的嘴里,竟然长满了尖牙!
我尖叫出来,飞一般向后退去。
长长短短的尖牙,布满了它整个上颚和下颚、甚至是喉咙!
全都是寸长的、泛着森白青光的青牙!
紧接着,它一口一个、将那些乌青狰狞的人脸全都嚼碎吞了下去!
有一些想要遁走,却犹如被定住一般,只能徒劳挣扎,然后充满不甘及怨毒的被它撕咬成碎片。
直到它吞掉最后一丝鬼气,方才停下,合拢那张怪嘴,转身化为一缕青烟钻进了那只壶里。
而那只壶也极快的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味,却是再也没有半丝阴森鬼气了。
然而,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它居然能吃鬼?
先前在胡同儿里遇到它,又是为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紧接着思绪再次纷乱起来,感觉身体里寒气乱窜、直冲天灵盖,心口一阵闷痛,再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又陷入了那个梦里。
那个有她的梦里。
在梦里,她仍然大大的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一如既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喷出一股又一股殷红鲜血。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梦里我能够挪动身体了。我想要靠近她,挣扎着爬到她的不远处,看着她痛苦地的扭曲着身体,绝望而又无助的望着前方。
然后,我就哭了出来。
我就这么把自己给哭醒了,醒来以后,头疼欲裂,整个身体散架一般的瘫软着。
我看到杨宇杰站在床边,身后跟着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
那女人三十来岁,十分成熟,正拿着针筒往箱子里放。
空气中有一股医院才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杨宇杰跟她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只看到她临出门前不耐烦的瞥了我一眼,神态之中充满不友善。
杨宇杰将门关上后,走回床头,站在那里盯着我看。
他的目光十分森冷,森冷得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坦白告诉我,那个算命的,是不是你家找去的?”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哑、口舌干燥。
不等我说什么,他又继续道:
“你家为这事找我家要了二十万彩礼,钱不多,但我要花个明白。”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仍旧盯着我。
“现在,告诉我,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我会让你全家生不如死、包括你。”
虽然早已猜到他会这么问,然而当他真的一字一句、以充满杀气的神情将这些话说出来以后,却仍让我脊背发寒。
他看上去比光头年轻好几岁,然而此时的神态,却远比光头更加可怖。
我接触过光头那样的人,深知社会上有那么一种群体是永远逍遥在法律及社会规则之外、却仍然能够嚣张霸道的快活生存的。他们无所不能、无所不晓,黑白通吃,没有任何道德底线。如果他们说要谁的命,那绝不是在说笑,如果他们说要谁生不如死,那也绝对会言出必行。
且往往,讽刺的是,他们不必为其恶行付出任何代价。
法律拿他们没办法,警...察们则处于很多不明原因,对这一切表示无能为力。
除了寄情于鬼神天道,这世间几乎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对他们做出任何约束及惩罚。
接触过光头以后,我便深切知道,这世界充满了黑暗和肮脏。
所以,当杨宇杰以比光头更甚的冷酷及凶狠说出这些话时,我就已经知道,他是在玩儿真的,且一定有能力做到“言出必行”。
如果他认为是我和我家联合一个所谓神棍骗来这门“婚事”,那么接下来,我会比被光头找人砍掉一条胳膊一条腿更惨。
不仅是我,我全家所有人都会遭殃。
虽然此时,对于他们,我心里只有愤恨,甚至连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他们找来那个神棍搭台唱戏,然而却仍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相信他们与此事无关。
因为,这时我和这群我厌恶的所谓“家人”已经无可选择的成为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强行把自己撇清的结果只能是跟着他们一起完蛋。毕竟在杨宇杰看来,他不会认为我是无辜的,他只会把我和我家人看做一个整体,他们算计他,他必然不会放过作为家中一份子的我。
我快速想着该如何回答他、才能最大可能消除他心里的疑惑及不满。
毕竟,一方面,我不能得罪他,另一方面,他是带我离开这里及找到以轩的最后希望。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对我产生丝毫怀疑及杀心。
思及此,我艰难的开口道:
“你家请去的那个算命先生,应该深得你家人信任......能让你家人这么信任的一个人,你觉得......我父母何德何能,可以收买他?.......况且,就算收买,所需的代价必然很大......你认为他们......我的父母,付得起这么大的代价么?......”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
许久之后,杨宇杰终于站了起来,走去外间拨了几个电话。
我疲惫的闭上眼睛,脑海里翻来覆去回响的都是刚刚他的那句话:
“你家找我家人要了二十万彩礼。”
二十万彩礼......
他们,找杨宇杰的家人,要了二十万彩礼,然后在我毫不知情的前提下,以家宴为幌子、为我擅自做主,弄了这么一场荒诞至极的“订婚宴”。
然后我又想起刚回家那天晚上,那个特别冲的女孩儿进正房以后说的那番话。
她说,她家要十万彩礼,一分都不能少。
当时我妈还支支吾吾的,那时我又怎么会知道实际上她早已背地里收了杨家二十万的彩礼、就为了预备着给我的弟弟——张翰结婚娶媳妇儿?!
他们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一边冲那姑娘家哭穷,一边冲杨家狮子大开口的要了二十万......
而这所有一切事情里,他们,又将我置于何地?!
想到此,只觉一股血直往头顶冲,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再次袭来。我抓紧床沿用力翻起身,“哇”的一声吐出一大片乌黑色的血。
杨宇杰正巧此时走进来,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滩黑色血迹,视若无睹的走过去,将手机扔进一旁座椅中。
“你那个朋友,我会让人去找,他们正在查京字牌照的面包车,找到会立刻通知我。而你,快些养好病,尽快跟我去大马。”
“不行!”
我立刻抬头看向他,坚定说道:
“不找到以轩,我哪儿都不去!”
他冷笑了一声,一只手忽然伸向我脖颈,狠狠掐紧。
我只觉得一阵气上不来、脑中充血一般。呼吸受到桎梏,这让我原本就发慌的胸口更加疼痛。我剧烈的挣扎着,可却徒劳无功。
他的手犹如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我的耐性快用光了,”他松开手,将我狠狠甩到床上,冷声道,“你好自为之。”
房门被“砰”的一声重重摔上。
我摊倒在床上,脑中一片恐怖。
心口,仍然被掏空了一般的难过,只不过吐出那一大滩乌黑色的血以后,毕竟感觉顺畅了好多。
之后,我再次昏睡过去。
这一次,并没有梦见她,而是梦见了另一个人——
程怡。
她在梦里,只冲我说了四句话、十六个字:
“今月有心,明日广事,有口难言,士甲有几。”
之后,梦境结束,我惊醒过来。
程怡,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