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猫物语

    风间扬羽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沉沉睡去的。

    可能是一开始，也可能是最后。

    记忆中，只有温软滑润的感觉，一点点，侵蚀着自己逐渐模糊的意识。

    透着清香的甘泉，一缕一缕，渗透过来，带着强烈的电流，将整副躯体都渐渐麻痹。

    身体，渐渐被掏空，只有黑暗中，那一颗海胆状的位格之源，不断变换着十一种不同的光芒，慢慢地，从躯体中飘荡出来。

    然后，缓缓地悬浮在风间扬羽头顶。

    忽明忽暗。

    彩光的明灭中，有一只月白的喵星人，慢慢地，缓步而出。

    一步一步，渐渐模糊，终于化作一道月白色的流光，轻轻地朝着那位格之源缠绕上去……

    ————

    那一晚，风间扬羽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有一只月白色的小猫咪，在一条钢铁铸就的黑暗甬道中，慢慢走着。

    走着，走着。

    细碎的猫步，优雅而急切，可是，甬道，却仿佛永无止境。

    终于，仿佛是被周围的黑暗所侵蚀，月白色的毛发，忽地多出来几缕黑色的杂质。

    然后，越来越多，终于，将原本的月白色完全掩盖，化作，最为纯粹的黑色。

    纯黑的小猫咪，依旧不停地走着，疾走着，奔跑着。

    最后，咆哮着。

    声嘶力竭地挣扎着，仿佛在企图从牠既定的宿命轨道中，挣脱着出来。

    周围，出现了光。

    这些光，那么冰冷，连作为旁观者的风间扬羽，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然后，光，忽然变得刺目。

    琉璃般的绚烂，却又如死亡般灰败。

    狂暴的能量，或热情，或冰冷，或蚀骨，或酥麻，相互交织着，缠绕着，汇聚成一道又一道巨大的冲击波，朝着黑色小猫咪冲了过去。

    呵斥声，怪笑声，诅咒声，也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

    黑色的尾巴，直直地竖立起来，连带着，弓起的腰部上那原本柔顺的毛发。

    黑色的身影，忽地变大，再变大，化作了一座小山，化作一方丘陵，化作了，连绵起伏的山峦。

    稚嫩的咆哮声，携带着一道道黑影，冲了出去，将一切，都撕裂开来。

    连带着束缚着自己的命运。

    黑影，慢慢变小，月白色的毛发，重新渗了出来。

    小猫咪摇晃着尾巴，慢慢地，向前走着。

    牠经过了人类的村庄，看到人类的孩子，五六成群地聚在一起玩耍着，脸上洋溢着无邪的笑意。

    小猫咪不自觉地朝着他们跑去，然后被人抱了起来，挤在怀里使劲地揉着。

    可是没人和牠玩，只是把牠丢来丢去，使劲地搓揉着。

    于是，月白色的光，又绽放开来，有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风间扬羽面前，可她没有看他，只是转过身去朝着孩子们笑。

    但孩子们都哭了，转眼间哭闹着跑散开去。

    牠呆呆地望着，没有去追，只是重新变回了小猫咪，形单影只地低着头向前走着。

    翻过了大山，涉过了大川，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牠遇到了精灵，遇到了狮子，遇到了小鹿，可是没人愿意和牠玩，大家都很怕牠，看到牠变成自己同伴的样子，就逃走了。

    小猫咪很伤心，牠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牠觉得，地上的生灵都不喜欢自己。

    于是，小猫咪变成了一朵云，随着风儿飘啊飘啊，越飘越高，越飘越高，一直飘到了天空的尽头。

    然后风儿离开了，只剩下了一朵孤独的云。

    可是那朵云还想飘得更高，于是，就化作了一道风，朝着更高更远的地方飘去。

    时光，不会老去，风儿也不会老去。

    牠一个人飘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应该是久到足够让那些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变成记忆，变成历史，变成尘埃。

    牠觉得自己就会这样迷失在时光的洪流中，不老不死，不垢不净，不生不灭。

    但是，牠却被谁抓住了，被紧紧地抓着，拖到了一片荒凉的地方。

    荒凉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永远处于光明的一半，和永远处于黑暗的一半。

    而在这光明和黑暗中，有一双银色的眸子，微微弯起来，发出奇怪的笑声。

    牠第一次见到别人对着自己笑。

    牠开心极了。

    于是，就变成了自认为最美丽的样子。

    月白色的长发，轻轻地垂落下来，婉约的眉，带着人类少女的妩媚。

    她笑了起来，笑容就像这里的光芒一样，柔和而动人。

    银色眸子怔了怔，但他不会变，他只能弯起一双银色的眸子，以及发出更大的笑声。

    他没有身躯，只有一团模糊的东西，环绕在银色的眸子四周。

    那团模糊的东西偶尔会裂开一道深渊一般的缝隙，把周边的存在，一股脑儿全都吞噬进去。

    然后吧唧下并不存在的嘴巴，更加大声地笑起来。

    少女开心地笑着，跑着，和那双银色的眸子一起，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穿梭着。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荒凉之地上，又来了一位少女，她美丽，妖艳，并且自傲。

    她不喜欢和少女一起玩，但却整天跟着那双银色眸子。

    银色的眸子没有理她，还是每天都和少女一起笑，就像两个傻子一样。

    银色的眸子，不断地吞噬着，越吞越多。

    他的眸子，开始泛红，鲜血一样的红色，他的面前，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的食物。

    他开始吞噬大地，一口就可以吞噬一座山峦，再一口，就是一个巨大凹坑。

    但他依旧不停地吞噬，仿佛永远都不会满足一般。

    只是，他唯独不去吞噬身边的少女。

    少女希望他可以把自己也吞噬了，这样，他们就可以化为一体，永远地在一起了。

    可是他拒绝了。

    那一次，他没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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