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初二刻,夜已渐深,不过尤毅的小酒馆仍然亮着灯光。一楼的大厅里面三三两两地坐着还在喝酒的客人,划拳的嬉闹向上传去、却打不破三楼最里面那间客房里的安静。
“我已经差人去潇湘楼那边把房钱结了,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将袁野轻轻放上床铺,尤毅转身对着冯恩低声开口;而冯恩也已经把七玉放在了另一张床上,两名疲倦的少女此刻正沉沉地睡着,放松的脸上却还留有些许不安。
尤其是袁野:她还紧皱着眉头、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
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旁边已经睡熟的七玉,冯恩轻轻起身,合上门走向正站在楼梯口的尤毅。
“有件事想问你……尤叔。”他还是不太习惯用这个称呼,不过出口的话音并未迟滞,“那个叫苏格的和朱颜之间的事情你清楚吗?还有,袁野她……”
“不用叫我叔,我都还没到而立之年吶。”尤毅笑了一声,“朱颜的事情你最好还是问她自己,我四年前就离开了京城,所以只知道些大概。至于袁野——”
“小野她怎么了。”
随着这声话音,朱颜忽然从隔壁房间里走了出来。
“啊,居然把你吵醒了,真不好意思。”尤毅对着她抱歉地笑了笑,“袁野的事情你问冯恩吧,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情要做,失陪了。”
于是他就在冯恩一脸的愕然下走向楼梯,留下一句“时候不早注意休息”就下楼了。
从一楼传来的酒令声已经稀疏了很多,此刻的走廊则更为寂静。
看见朱颜眼中映着的自己的脸,冯恩终于打破了沉默:
“原上草的尖端被火烧掉了。”
“……苏格干的么。”
虽然咬着唇,可朱颜的话音出乎冯恩意料外地冷静:
“小野她,还活着吧。”
“嗯。带她回来的时候她听得懂我和尤毅的话,也能做出点头摇头这样的基本反应,神智应该还是清醒的。”
说到这里冯恩顿住,语速慢了下来:
“但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连喉咙里面都没有一点声音。”
又是沉默,而后便是哭泣:小声地、难以抑制地、一滴滴眼泪划过脸颊的那种哭泣。
“冯恩……你们为什么不救她!”
朱颜尽量控制着自己话音中的歇斯底里,娇小的身躯却止不住地发颤。
“你知道‘不能说话’对于道成境以上的驭灵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冯恩——”
“知道,有个老铁匠教过我。”
冯恩的声音仍然冷静:
“道成之‘道’,即为人言。凝灵境可以意唤灵,道成境便是以道而法自然。要用原上草控制大地上自然生长的这些草藤,袁野需要用言语控制意灵,也就是‘说话’,是吧。”
“……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话音未落,朱颜就扑向冯恩撞在了他身上,“你知道小野修炼到道成境花了多久时间吗!她有多辛苦、多勤奋、遇到了多少阻挠,你都知道吗——”
“不知道。”冯恩冷冷答她,“但我知道现在哭并没有用。”
无言相答,廊上唯余哭声。
清早,卯初二刻,长沙城西、湘水边的码头。
“码头上全是车啊,队伍好长。”
探出头在窗外看了一阵、冯恩不由得发出感慨,“待会儿船来、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
“不会乱的。”坐在旁边的朱颜白了他一眼,“这几十辆马车可都是要开上船去的。”
“开上去……么。”
知道这个,冯恩倒也不惊讶、毕竟他前世所在的世界就有这种规模的渡轮,反倒是另一件事让他有些奇怪:
“就内陆江河的宽度,能在上面开的船应该也装不下太多马车。”
“再开近一点,你就知道它有多宽了。”
“嗯?”
迟疑地掀开窗帘,冯恩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窗外的河道宽逾数里,对岸的建筑在距离的稀释下变得无比矮小——但让他如此惊讶的并不仅仅是这条河超常的宽度,更在于河岸上的景象。
数个黑色的烟雾团如跗骨之蛆般黏着在河岸之上,土壤被其吞噬、河水随之涌来。
若不是之后有一条散发着土黄灵光的宽阔长堤拦住江水,恐怕冯恩他们行车的这条道路也早已被它们吞噬殆尽。
只见那高堤的表面不断有土生成、填入河道,又随即消失在黑雾之中,两者相持、周而复始。
“这堤岸应该是注了灵的吧,它对抗的那个雾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向朱颜问着、突然想到了答案:
“这是‘黑潮’?”
“对,你见过它?”朱颜反问。
“不。”
冯恩笑着摇了摇头,眼睛看向车厢角落的铁锤。
“听人人提过而已,说这好像是个挺麻烦的东西。”
“不只是‘麻烦’这种程度,这几团黑雾仅仅只是余波。先前黑潮顺着江水大举而来,长堤都差点被它摧毁。”
看了一眼窗外河岸、朱颜轻叹一声:
“它现在是大明面临的最大威胁——不仅是土地会被它吞噬,连你我在内的一切活物都是它吞噬的对象,就算是驭灵者遇到它也大都难逃一死,唯独含有土灵的长堤可以勉强阻拦它的进犯。”
“是么……怪不得皇帝陛下要到处召集匠人来修筑这个长堤。”
“冯恩?”
听出他话音里的不悦,朱颜有些奇怪,“你……怎么又生气了?”
“我没生气。”
“都这样对我说话了,还说你没生气!”
凑近冯恩、朱颜撅起嘴来,“我又怎么你了——”
“你非要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对吧。”
冯恩冷冷地打断她的话,“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会出筑城、去山下阁里求学?”
&n...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