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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个嫌疑人,两套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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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点。

    也就是说,孩子们在周五11点之前就已经在塔里了,当时孩子已经遇害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根据尸体检验,三个女孩的死亡时间要稍晚一些。

    之后我都在市局陪着DNA室的同事进行检验,傍晚终于拿到了检验报告。回局后我和王猛、李筝凑在一起,对案子进行梳理。

    王猛说现场的掌指纹有很多,但大多残缺不全,能够用到的只有三枚,但在前科人员库里面没有比中信息。

    和预想的一样,外围现场的物证多数没有做出DNA,包括那个避孕套。但现场提取的众多烟蒂中,有五个烟蒂做出了DNA,其中四个哈德门牌烟蒂上的DNA属于同一名男性,剩下一个白沙牌烟蒂和现场的大便中分别检出了不同的男性DNA。这说明至少有三名男性到过现场,他们就是本案的三名嫌疑人。

    三位女孩的阴道里都没有做出男性DNA成分,蓝色内裤上检出了混合DNA,除去周彤自身的DNA外,另一种DNA和大便中检出的DNA一致,这说明大便的人接触过周彤的内裤。

    我们一阵兴奋,在没有监控和其他线索的情况下,烟蒂和大便中的DNA自然成为侦查破案最重要的依据,这给案件侦破带来一道曙光。

    可是大家很快又冷静下来,我们国家没有大规模的DNA数据库,仅凭DNA检验结果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经过和市局徐法医商议,我们决定采用“Y”染色体进行家系排查。我市已经完成了“Y”库建设,本地所有常住家族都完成了采集和录入。

    遗传学上,男女的区别就在于男性有“Y”染色体而女性没有。每个男性都从父亲那里继承了“Y”染色体,并传给男性后代。理论上同一姓氏的男性家族成员体内的“Y”染色体来自共同的祖先,它体现了种姓的传承。

    我们只需在同族的几代人中分别采集几个样本,就可以确定整个家族的“Y”染色体特征。如果某个嫌疑人的“Y”染色体比中了某个家族,那么可以基本确定他就是这个家族的一员,这就极大地缩小了侦查范围。

    市局对三名嫌疑人的DNA进行了Y染色体检验,有了意外发现。白沙牌烟蒂和大便中的Y染色体具有同源性,也就是说,他们俩来自同一个家族。

    在进行“Y”系家族排查前,需要对嫌疑人的特征进行刻画。夜晚的大队会议室安静肃穆,各种情况汇拢过来,案件的其他线索非常少,缺乏有价值的侦查信息。听完我和王猛的汇报后,冯大队希望我们从技术上寻找突破口。

    关于嫌疑人数量,多数同事认为应该是两到三人,理由很简单:一是有三名男性到过现场,而且其中两人来自同一家族,结伴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二是同时控制三名女童,一个人可能有难度。

    关于女孩被性侵但是损伤不严重的事,大家展开了讨论,最终形成了几乎一边倒的推论:嫌疑人性功能不行,以至于无法用性器官完成性侵。

    看到我一直在沉默,冯大队长让我说说看法。

    关于作案人数,我倾向于单人作案,一个人完全可以实施性侵和杀人。因为从尸检看,三个女孩的死亡原因是一样的,都是掐颈导致窒息死亡;而且三个人的损伤方式包括阴道损伤的特点和程度都基本相同。

    关于嫌疑人的年龄,我觉着嫌疑人应该是青壮年。因为三名女孩的尸僵都没有出现转移,说明死后位置没有变动,那么塔顶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孩子们是活着上塔的。假如是体弱的小孩或老人,对三名女孩形成控制的可能性很小。

    我根据尸检提出另一个推断:1号死者林莞青体位是趴着的,但尸斑位于背部,而且大腿内侧有死后伤,这说明她死后被翻动甚至被猥亵过。所以嫌疑人很可能在现场逗留时间较长或作案后回到过现场。

    我牢记师傅的教导,只是从法医角度去分析案件,但会议室里还是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

    最终冯大队长拍了板,作案人数还是考虑2人以上,但年龄被划定在10岁到65岁之间。根据现场的两个烟蒂,推断嫌疑人经济水平较差。

    回到办公室,我没有开灯,李筝过来安慰我,她说我分析得很有道理,只是大家可能已经习惯了DNA检测的主导地位,对DNA结果深信不疑。

    很快,通过与“Y”库比对,白沙牌烟蒂和现场大便中的Y染色体比中了齐风市一个褚姓家族。四枚哈德门牌烟蒂上的Y染色体比中了齐风市的一个王姓家族。可是这两个家族分支和成员非常多,大家感到一阵头疼。

    我找到市局徐法医求助,徐法医告诉我最近他研制了一种新型试剂盒,可以做60多个位点。

    同源Y染色体随着多次复制和遗传,有些遗传物质会逐渐发生微小变异。位点多的好处就是可以检验和区分这些细微差异,从而细化家族分支,缩小侦查范围。

    DNA室传来捷报,哈德门牌烟蒂DNA直接比中了一名王姓嫌疑人,白沙牌烟蒂中的DNA比中了褚姓家族的一个人数不多的分支,但是粪便中的DNA没有比中本地分支。

    拿到检验报告,我们傻了眼,王姓嫌疑人居然是看塔人王健。王猛拍着脑门儿,懊恼地说:“我之前咋没想到他就是凶手呢?监守自盗这种事并不稀奇啊!”

    我点了点头:“这下可以解释林莞青尸斑位置矛盾和死后伤的问题了,王健有塔的钥匙,具备作案的便利条件!至少,他具备猥亵尸体的条件。”

    事不宜迟,马上向领导进行了汇报,刑警队派出大量警力,一方面对王健进行传唤,另一方面对比中的那支褚姓家族进行调查。

    虽然王健有进出现场的正当理由,但女孩的尸体已经告诉了我们真相。审讯时,王健涨红着脸,承认发现尸体后想找找有没有值钱的物品,在看到女孩们半裸的尸体后,忍不住猥亵了林莞青的尸体。

    看来并不是凶手在现场逗留或重返现场,而是王健动了尸体。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假如王健是凶手,他一定会选择转移或隐藏尸体,尽量延缓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而不是选择报案,他不太可能是凶手。

    回到办公室,王猛说:“刚才我问了李队长,褚姓分支里有个叫褚延强的,三十多年前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目前看来嫌疑最大。”李筝点了点头:“这只是其中一名烟蒂嫌疑人,另一名大便嫌疑人还一点线索也没有呢。”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李筝托着下巴说:“是不是我们的筛查范围太小了,万一嫌疑人不是本地人呢?”我点了点头,看来需要扩大筛查范围了。

    两名嫌疑人都属于褚姓家族,而齐风市的褚姓家族都发源于褚家村,于是我去褚家村查看了族谱。褚家村的先祖是清朝中期从缙城洪化县迁来的。询问了村里的老人,褚家先祖迁来本地的起因竟然是打架时把对方辫子拽下来了。在清朝,拽人辫子那可是重罪,褚家的先祖吓得赶紧跑路来了齐风市。

    冯大队长一方面安排人追查褚延强的下落,一方面派我和王猛、李筝三人前往缙城洪化县寻找褚家村的同源家族,看看能否找到大便嫌疑人的踪迹。

    在当地公安部门配合下,我们很快找到了洪化县的褚姓家族。这个家族很庞大,有一百多个分支。我和李筝配合当地派出所筛查找人,承担了褚姓家族摸排采血的任务。在两周内采集了几千份血样,我们拿采血针的手都开始哆嗦了。

    血样打包寄回去进行检验,确定了其中一个分支和现场粪便中检出的Y染色体高度一致。这个消息让我激动得当晚没睡着觉。

    我们对这个分支进行梳理,确定了一名叫褚俊生的嫌疑人,他的DNA与现场大便DNA一致。找到了大便嫌疑人,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侦查中队李队长连夜赶来,对褚俊生进行了审讯,可他拒不承认到过距离洪化县两千多公里的案发地齐风市。褚俊生的家人和单位同事都证明他近期一直没有离开过。这让我们陷入了困惑,难道是DNA说了谎?

    继续在洪化县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和王猛无精打采地商量着订哪班机票返回。李筝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说道:“按照咱们做的DNA位点数量,检验结果一致,说明似然比在10的10次方左右,这个概率的话,十亿人中最多有一个人和他结果相同。就算他不是嫌疑人,也一定和嫌疑人有密切关系。”

    我们马上查了褚俊生的家庭成员信息,发现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叫褚俊礼,在申城工作,是生物科研所的一名工程师。看着电脑屏幕上和褚俊生一模一样的褚俊礼的照片,我向李筝竖起了大拇指。

    根据法医物证学的理论,异卵双胞胎来自两个受精卵,DNA关系类似于兄弟姐妹;同卵双胞胎来自同一个受精卵,DNA完全一致,他们性别相同,外貌也几乎一样,有时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难以分辨。

    以前的DNA技术是无法对同卵双胞胎进行鉴别区分的,但现在可以,虽然难度很大。因为同卵双胞胎虽然先天DNA一致,但后天某些物质会发生细微的改变,比如DNA甲基化。

    既然弟弟不是凶手,那凶手肯定就是双胞胎哥哥。和领导汇报后,我们马上订了机票去了褚俊礼所在的申城。

    我们在申城一家生物科研所见到了褚俊礼。王猛低声对我说:“这戴眼镜的家伙斯文周正,看起来不像坏人啊。”我摇了摇头,不能以貌取人。

    褚俊礼的DNA结果证实了褚俊礼和褚俊生是同卵双胞胎,他俩的DNA都和现场大便DNA一致。可褚俊礼的同事们却证实,为了完成一项科研项目,褚俊礼整整一周都在单位加班,不可能出现在齐风市的犯罪现场。

    双胞胎兄弟都不是犯罪分子,难道是我们一直信赖的DNA说了谎?这种情况超出了我们的认知,我几乎怀疑自己以前学的《法医物证学》都是假的。

    晚饭气氛有些压抑,李筝倒了一杯酒放在我的面前:“刘哥,我们的努力是不是白费了?”我叹了口气:“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我们这次恐怕要栽跟头了。”

    李筝摇了摇头:“我觉着我们的方向没有错。刘哥,你说会不会存在第三个人,他的DNA和这对双胞胎兄弟的DNA一致呢?我一想到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就觉着不能放弃,我们一定要找到凶手。”

    李筝的话让我无法反驳,总感觉眼前蒙着一层窗户纸捅不破。其实我还想到另一种可能:DNA检验受概率所限,出现了偶然相似性,茫茫人海中两个毫不相关的人DNA出现了一致。

    假如是那样,案子可能真的就成了悬案,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我轻轻摸着后脑勺的那道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查!

    我们去褚俊礼单位查阅了他的个人档案,发现他除了逢年过节,一直在申城上班。只是在一年前,他曾经请了一周假,事由是“去申城第三人民医院捐献骨髓”。

    在申城第三人民医院,我们查阅了褚俊礼一年前的病历档案,果然捐献过骨髓。在医院的协助下,我们打听到骨髓受者叫韩国杰,齐风市人。

    “骨髓移植!齐风市!”感觉心中划过一道闪电,耳畔响起了雷鸣,我打了个激灵,惊出一身冷汗。我之前设想了各种可能,却没有考虑到人的DNA发生改变的特例,不!这不单单是改变,确切地说是拥有了两套DNA!

    没错,接受过骨髓移植的人,会有两套DNA系统。因为造血干细胞来自异体,所产生的血液DNA与供体DNA一致;而除了血液系统之外的DNA并没有改变,还和移植之前一样。真的被李筝说中了,果然存在第三个人,和双胞胎兄弟的DNA一致。

    这韩国杰正是我们要找的人。我正要把情况和领导汇报,手机铃声响了,是姜法医打来的。

    他告诉我褚延强的下落找到了,他在二十多年前因一场车祸死亡,他的妻子带着儿子改嫁给一个姓韩的人,那个儿子叫韩国杰。作为烟蒂DNA那条线的重大嫌疑人,目前已经在通缉他了。

    我告诉姜法医,韩国杰不但是烟蒂DNA嫌疑人,而且还是大便DNA嫌疑人,因为他有两套DNA系统。这结果印证了我的推论,青壮年男性,单人作案。放下手机,我大吼一声,王猛和李筝吃惊地看着我。

    找到韩国杰时,负责抓捕的同事吃了一惊,他并非想象中的凶神恶煞,更像是半人半鬼。他瘫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看A片,蓬头垢面,脸色苍白,气质阴郁,屋子里全是烟味。他一点也没有反抗,满不在乎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父亲褚延强死后,年幼的韩国杰跟随母亲改嫁,从此改姓韩。当初查出白血病后,家人在众筹平台上发起了众筹捐款。幸运的是,不但筹集到了手术费,还找到了配型合适的骨髓。

    重获新生的韩国杰在住院期间收获了爱情,和一位病友的妹妹谈起了恋爱。出院后韩国杰在家休养,女朋友时常去看他,然而就在上个月,女朋友向他提出了分手,原因是韩国杰性功能障碍。

    骨髓移植手术很成功,可不知为何,术后的韩国杰阳痿了。韩国杰认为自己命不好,社会对他太不公平,心理开始扭曲。

    那天,在湿地公园游荡的韩国杰本来有轻生的念头。他看到在河边捞鱼的三个女孩,顿时生出一股邪念,将三名女童诱骗到如意塔。三名女童关系很要好,他只需控制一名女童,另外两名女童就乖乖听话。

    其间,公园管理员王健去如意塔锁门,韩国杰威胁三名女童不要出声,王健喊了几声见没人回应,就把塔门锁了。韩国杰对三名女童逐一猥亵,其间也曾尝试过强奸,却发现自己依然不行。

    后来听到有人在喊着“彤彤”的名字,那个穿短裤的女孩起身想喊叫,韩国杰把她推到墙边,右手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她瘫软在墙边,小手慢慢松开,小桶里的水洒了一地。

    韩国杰说自己最开始没想杀人,但是突发状况让他害怕暴露,于是灭了口,把另外两个女孩也掐死了,其中一个女孩反抗很强烈。

    事后,韩国杰忽然想大便,身上却没带纸,于是他脱下了那名反抗强烈的女孩的内裤擦拭。最后,他推开一楼的窗户,跳出窗外,再把窗户关上。

    我掩面沉思,同样来自一个家族,有的人就胸怀宽广,捐髓救人,有的人就不懂感恩,仇恨社会。我想到一句话:自救者人恒救之,自爱者人恒爱之。如果一个人放弃了自己,那么谁也救不了他。

    思考这个案子的侦破过程,感觉存在很多巧合,但我们一开始就关注到褚姓家族是正确的。正因为韩国杰和褚俊礼属于同族,所以骨髓配型才会成功吧。

    DNA检验技术是我们公安机关侦查破案的一柄利剑。有了它,我们可以大幅缩短侦查时间,甚至有时可以直接锁定嫌疑人。上至领导,下至普通民警,都知道DNA的重要性,一切侦查都会围绕DNA展开。

    但DNA检验技术目前还处于发展完善阶段。由于DNA检验本身的特点,它有时也会变成一把双刃剑,给侦查破案带来干扰,把我们引入迷局,甚至造成冤假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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