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醉秋有意接近桑采, 桑采大约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双方都看出对方有所企图,却都佯装不知,不动声色地往相同方向努力。
两人每日见缝插针地找理由碰面, 聊聊天、彼此交换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很快就熟稔起来了。
自从进入三月, 天气渐渐和暖,一连好些天都是春阳晴好。
这日午后, 桑采让人在小工坊旁的小溪畔做了简单布置, 邀凤醉秋同来赏春。
凤醉秋来时, 她已先到了好一会儿。
春阳洒在林间溪地,洁白的水沫里卷着碎金光芒。
溪畔草地上铺了墨兰方毯,毯上以金绣了的春日仕女嬉游图。
方毯正中有个高脚铜盘, 盘中盛着娇艳欲滴的新鲜莓果。
桑采站在方毯旁的长条桌案前,正执笔作画。
她今日薄施粉黛,一袭鹅黄春衫柔嫩俏丽,衬出清秀雅致。
“夏夫人好兴致,绘春景呢?”
凤醉秋笑吟吟走过来看了看纸上已成一半的美景, 不吝赞美。
“画好看, 人也好看。”
桑采扭头还她一笑:“凤统领夸我的画好看,我厚着点脸皮也就认了。可你夸我长得好看,这不是明褒暗讽吗?”
桑采身形偏于娇小玲珑,五官清秀淑慧, 目中常含轻愁。即便笑起来时,也是惹人心怜的柔弱,仿佛随时可能被风摧折的娇花。
而凤醉秋长得明媚艳丽,身材高挑纤劲,姿仪又挺拔有力。
制式的近卫统领武官袍本意是庄严端肃, 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板正。
倒像极了蓄势待发的漂亮豹子,有种蓬勃张扬的野性生命力。
无需脂粉妆点,不必华服增色。
她在阳光下粲然露齿,便是林间春景里最动人心魂的一抹绝色。
桑采笑嗔她一眼,收回目光,提笔蘸墨。“你我站在一处,有眼睛的都知道谁好看。”
这话里有一半自贬奉承的意思,却也有一半心服口服的真诚。
凤醉秋兀自在小方毯上落座,仰头笑望她。
“夏夫人多心了,我是诚心赞美。你今日这样的确好看,我怎么打扮也没你这般娇美韵味。”
频繁接触了几日下来,两人之间的相处已经很随意亲近。
至少,表面看来是亲近的。
桑采的目光在画与眼前景色之间来回对比。
口中笑语温软:“我年纪小时,最不喜欢和你这样长相的姑娘交朋友。容色炽盛,衬得我像小丫鬟。”
凤醉秋哈哈笑:“夏夫人这话的意思是,现在却喜欢我这样的了?可惜我喜欢的是俊美男儿郎,你我很难有结果啊。”
“那还真是可惜,”桑采被她逗得唇眼俱弯,“看来,只能由得赵大人将你这美人捕进怀中,倒是便宜他了。”
寻常的日子里,赫山的生活总是平静到无趣。所以大家没事就爱嗑闲牙。
凤醉秋和赵渭虽没在人前大张旗鼓,但谁也不瞎。
有些人多多少少能品出点猫腻,私底下难免有些揣测,桑采也听到过几句。
见桑采主动提起赵渭,凤醉秋噙笑挑了挑眉。
“有时候我真不懂你们中原人。男欢女爱讲个你情我愿,那不就是双方都得了好?怎么你们总习惯将女子放在猎物的位置,非说是男子占了便宜?”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桑采笔下稍停,旋即偏头望过来,柔柔笑开。
“你们利州姑娘个个傲气,在男女关系上向来不愿落半点下风。想来你和赵大人之间,你才是捕猎的那一个吧?”
“我和他是有来有往,互相勾引……啊不,吸引。哈哈哈。”
凤醉秋并不想与她深谈自己和赵渭之间的事。
她单腿屈膝,又拿了颗莓果咬在口中。
“对了,我听说你和赵大人,似乎有恩怨?”
对于这个问题,桑采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她答得坦诚又直白:“从前我对他有点误会。为这误会,来赫山后我做了些蠢事。上个月我才从师兄口中得知,他从来就不知情。若真要论对错,也该是他父亲和我父亲之间的事。”
她没有细说个中纠葛,只释然笑笑。
“若有机会,请你替我向赵大人转告一句,误会他许多年,我很抱歉。”
此言一出,再结合她近几日与自己套近乎的种种行为,凤醉秋心中已能大致确定——
桑采的目标不是赵渭,是她。
不然,桑采大可借着当面道歉的机会接近赵渭。
等到冰释前嫌后,不管想做什么,都有大把机会可徐徐图之。
凤醉秋点头:“行。可我只负责带话,不负责帮忙劝和的啊。”
“明白。我也没想请你劝和,就是单纯向赵大人道个歉。”
桑采笑意释然。
“我没脸当面去见他,只好劳烦你了。”
“这话就见外了。不必客气。”
小方毯上除果盘外,还有茶水和点心。
如今凤醉秋与桑采已有表面交情,相处也随意许多。
她自顾自倒了茶浅啜一口,又想起昨日没从桑采口中得到明确答案的那个问题。
“对了,你昨日说,你身上的伤痕并非被夏大人虐待所致。究竟是怎么回事?”
冬日里初见桑采手臂上新伤叠旧伤时,凤醉秋以为她被夏骞毒打。
可昨日桑采亲口说,那些伤痕是你情我愿的印记。
见桑采为难地抿了抿唇,凤醉秋歉然道:“看来这问题有些唐突了。你当我没问。”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别再和别人讲。”
桑采放下画笔,垂睫赧然,脸比莓果还红。
“算是一种……怎么说呢,就是夫妻之间,偶尔,助助兴。”
她说得吞吞吐吐,凤醉秋品了好一会儿才依稀明白言下之意。
凤醉秋瞠目结舌,仿佛五雷轰顶。
她向来以为自己小时偷看过避火图,在男女之事上算有点见识。
今时今日才明白,她从避火图上得来得那点见识,实在是浅薄又贫瘠。
夫妻间的房中事,竟还能以鞭笞、殴打“助兴”?!
这诡异的快乐,恕她愚钝,实在参悟不了。
桑采道出如此私密的夫妻隐情,算是下了血本与凤醉秋套近乎。
虽很羞臊,但话既起头了,她便也没再吊人胃口。
桑采在方毯上与凤醉秋相对而坐。
她抿了一口兰香扑鼻的茶饮,面红耳赤,垂眸轻垂。
“他平日里心事太重,又不能轻易说给别人听。日积月累下来就成了心病。好在没有旁的偏激行为,只是私底下有这么个奇怪的……癖好。你能理解吗?”
凤醉秋懵懵的,跟着抿了口茶:“似懂非懂。”
听这意思,夏骞是心中积压太多意难平,久而久之心病成魔怔。
于是就有了那让人一言难尽的私密癖好。
夏骞的父亲是承恩侯夏鸿静的第二任丈夫。
他自小被父亲带进承恩侯府生活。
侯府家大业大,当然不会苛待他一个小孩儿。
虽不能让他进侯府族谱,却也冠了夏姓,让他衣食无忧、教养不缺。
但他到底不是承恩侯府真正的血脉。
有些人表面上敬他为公子,背地里却总说他是个拖油瓶。
夏骞从小憋着股气,想做出一番成就令人刮目相看。可惜他上头压着个夏俨。
桑采红着脸,勉强笑笑:“承恩侯世子夏俨,这人你听过吧?”
凤醉秋点头:“听过,许多人提起他时,都说是‘全才夏俨’。”
“没错。”
夏俨是真正出身高贵的侯府世子。
但凡想学什么、做什么,有侯府倾力支持,自有取之不尽的资源与人脉供他钻研耗费。
更过分的是,他天资聪颖为世所罕见,通常是钻一门便精一门。
对他来说,好像天下无难事,只有他感不感兴趣的差别。
但他也有个致命短处:好奇心重。所涉猎的领域是过几年就一个变。
若非如此,他的成就定然更加惊人。
但不管怎么说,有夏俨这么个号称全才的继兄珠玉在侧对比,夏骞自然黯淡无光。
夏骞也是点背,好不容易避开继兄的光芒,在军械铸冶上闯出了点动静,偏又横空冒出个同样难缠的赵渭,依旧被压得死死的。
可怜他活了二十几年,也不是没有努力上进,却走到哪儿都是不起眼的万年老二,可不就怄得心病成魔怔了?
“他平日里待我,其实也还好。只是偶尔醉酒时……”
桑采半垂着头颅,脸红到了脖子根,耳珠更是红艳欲滴。
“我既嫁他,他便是我的依靠,我也不好拒绝。”
桑采身上那些伤痕竟是这样来,真是万万没想到。
凤醉秋顿觉口中的莓果有些烫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若要她来说,谈情说爱图的是两心相悦,缔结婚姻图的是相知相守。
男女之事,理当双方尽欢。
若只一方由着喜好纵心享受,另一方做小伏低痛苦忍让,那有什么意思?
可这到底是人家夫妻间的事。
桑采言辞间颇有为夏骞开脱的维护之意,凤醉秋一个外人若横加指责,倒显得两面不是人了。
她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你今日煮的还是‘香兰笑’?配新鲜莓果,滋味真是绝佳。”
香兰笑是一种饮片的名称。
桑采很爱喝,好几次约凤醉秋闲叙,煮的都是这个。
凤醉秋在吃喝上不挑剔,但还分得出好赖。
桑采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诶对了,我早就想问,这东西你从哪儿买的?喝完似乎通体染香,好几日才会散尽。”
桑采笑笑:“刚才不是说到世子夏俨么?这就是他的手笔,外间买不着。年前侯府派人送到循化的。”
“难怪别人都说夏俨是全才呢,弄个茶饮也这么令人惊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片刻,气氛还是有点尴尬。
于是桑采让凤醉秋替她画像:“就添在我那幅春山图里,可好?”
凤醉秋果断拒绝:“不好。我从小不是舞文弄墨的料,添两笔就能把你的春山图给废了。”
“那这样,你另画一幅春山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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