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图,我在上面画你。你不会画我可以教,咱们不讲究那么精细就是了。”
桑采妥协退步。
“你好歹是领兵战将出身,粗略画个山形轮廓应当没问题的吧?”
“嗐,作战用的地形图,跟你这画法压根儿不是一回事。”
凤醉秋连连摆手,开怀大笑。
“你让我画画,还不如让我给你演个胸口碎大石呢!”
桑采瞄了她一眼:“得了吧,什么样的大石在你胸口都放不稳。”
凤醉秋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夏夫人,别以为你是个女子就可以口头调戏我。要挨揍的。”
次日清早,凤醉秋让肖虎去循化的馔玉楼。
又唤来彭菱:“你亲自持我令牌去利城,找城镇巡防令调阅官道出入记录,看年前有没有承恩侯府的送礼车队来过利州。”
彭菱应下,顺便禀道:“对了,昨日下午,循化夏宅的管事大娘给夏夫人送来一封信。”
赫山是军机重地,除赵渭之外,所有人与外界的信件来往,近卫都要拆开检查。
彭菱昨日忙忘了,今早才想起这事。
凤醉秋问:“你看过了?信里说些什么?”
“只说家中的孩子们想念母亲,上个月管事大娘学着夏夫人从前的手艺做百合酥哄他们,但孩子们不喜欢,就想请夏夫人另写个桃花酥的做法送回去再试试。”
这内容看起来家常到不值一提。
但彭菱毕竟曾是戍守边关的战将,在某些事上比寻常人敏锐。
“虽没什么根据,但我总觉得像暗语。”
凤醉秋也有同样的直觉,一时却猜不透暗指什么。
她抿了抿唇:“派几个人去循化盯着夏宅,尤其是那个管事大娘。”
午饭过后,凤醉秋又若无其事地去与桑采见面。
两人一切照旧,仍是其乐融融地喝茶闲聊。
凤醉秋还在桑采的指点下画了会儿画。
黄昏,桑采跟着夏骞回了望岳馆。
没多会儿,肖虎和彭菱先后来回禀凤醉秋。
肖虎带回来的消息是:“馔玉楼说,夏家在循化的宅子,年前只有几个循化本地官员、乡绅登门,并没接待过外来客。”
彭菱也道:“我在将城镇巡防令的记档一页页翻到去年夏骞夫妇刚来利州那时,也没见有承恩侯府车队单独来过的记录。”
若硬要说,就只夏骞夫妇刚来利州时,有侯府车队随行。
如此,凤醉秋便确定了桑采在说谎。
承恩侯府远在上阳邑,来利州一趟并不近便。
尤其年前大雪封山,出入更不轻松。
若真像桑采说的那样,年前承恩侯府给夏骞在循化的宅子送过东西,就不可能只送“香兰笑”一件东西。
以侯府气派,又是年前,送东西理当派车队。
馔玉楼的人告诉肖虎,夏宅年前没接待过外客。
彭菱也查过,城镇巡防令处没有侯府车队在年前出入利州官道的记录。
堂堂侯府派出来送年礼的车队,总不会鬼鬼祟祟冒雪走偏僻无人的山间险路吧?
这就是说,“香兰笑”那玩意儿,根本不是侯府在年前派人送来的。
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出自世子夏俨的东西。
是夜,赵渭帐中。
凤醉秋坐在床沿边,两手擎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踢着脚。
小铃铛央央轻响,与外头的虫鸣声交织成趣。
赵渭洗了把冷水脸,还是有些心浮气躁。
于是走过来轻踹她的脚尖:“晃什么晃?再晃腿打断。”
凤醉秋笑瞪他:“赵玉衡,我忍你三个晚上了啊。你再凶一句试试?”
最近赵渭每天从早忙到晚,总要到子时前后才能真正休息。
自从他知道凤醉秋有意接近桑采,心里便一直不踏实。
他让凤醉秋每晚子时进帐来,将她和桑采当天的对话复述给他听。
凤醉秋也不想让他在百忙中还为自己提心吊胆,每夜都老老实实来。
不厌其烦回忆白天和桑采的所有对话,再一句句讲给他听。
哪知他却总是满脸忍耐,肉眼可见的烦躁。
又闹着要听又不耐烦,这是什么毛病?!
赵渭在她身旁坐下,没好气地捏着她的脸:“你还好意思不服?害得我几夜都没睡好了。”
凤醉秋斜睨他,无辜喊冤:“你没睡好,关我什么事?我这几晚上都是说完事就离开了,又没对你做什么。”
赵渭松了手,好气又好笑。
“怎么不关你事?不知道往身上洒了什么香粉,说话时还总踢腿。”
他来这里是测试水车的,预计就十余日,不会久留。
所以营地诸事从简。
帐中没凳子,凤醉秋每晚来找他说事,都是坐在床沿的。
有时她自己把自己说乐了,就倒在床上滚来滚去。
这几夜她走后,赵渭一躺下就觉得被子上沾了她的身香。
闭上眼更糟,除了萦绕在鼻端的香气,还总觉得听到她那小铃铛在响。
躁得他恨不得大半夜跳进瀑布静心。
凤醉秋勾唇,眯眼笑得摇头晃脑:“我保证,我近来绝对没洒香粉。”
赵渭哼声:“你是想说我产生幻觉了?”
“不是,”她不答反问,“我记得你说过,你与承恩侯世子夏俨有些交情?”
赵渭不懂她为何突然提到夏俨:“是。怎么了?”
凤醉秋虽还是笑吟吟的模样,眼神却锐利许多:“你说,夏俨私底下,有可能和吐谷契或北狄来往吗?”
赵渭摇头:“没可能。他是世子,地位不同于其他兄弟姐妹,责任自也不同。他若在这种事上踏错半步,后果是很严重的,神仙也救不了。”
世子夏俨的言行,对外的意义仅次于承恩侯本人。
所以,他背后牵连着承恩侯府和上阳邑明辉堂夏氏几千条性命。
要是他拎不清,私下与敌国的人有往来,一旦被发现,连同他自己和承恩侯在内,姓夏的几千颗脑袋都得落地。
夏俨又不是脑子坏了。怎么可能放着富贵逍遥的日子不过,去作这种大死?
赵渭补充道:“再说了,前朝覆亡时,夏氏可有好些个先辈死在吐谷契人刀下。”
“既有国恨家仇,夏俨更没理由通敌,”凤醉秋轻轻点头,“那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赵渭蹙眉。
“这段日子,桑采经常请我喝一种叫‘香兰笑’的茶饮。她说是夏俨做的,侯府年前派人送到循化夏宅。可我派人查了,夏宅年前没接待过外客,官道也没有侯府车队进入利州的记录。”
这话让赵渭眼神凌厉起来。
“而且,我这几日真没洒过香粉。你闻到的香气,就是我喝了香兰笑的缘故。”
凤醉秋拍了拍身后的被子。
“那种茶饮工艺繁复,原料种类极多,里头还有好几种香气浓郁的花朵和香料。但我总觉得,这是为了掩盖其中‘侧叶望月兰’的气味。”
“侧叶望月兰?那是什么?”赵渭蹙眉。
“吐谷契人为培植的一种花。”
赵渭渐渐绷紧了后背:“有何功效?”
凤醉秋耸耸肩:“具体功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是他们做‘提线香’必不可缺的原料之一。桑采第一次给我喝那种茶饮时,我就觉有所察觉。”
“凤醉秋!”赵渭隐隐有怒,“既第一次就察觉那茶有问题,你还喝?!”
“只有侧叶望月兰是成不了提线香的,她自己也喝了。再说,就算真是提线香,几壶茶水的分量对我没用。除非她能一次哄我灌下一大桶。”
凤醉秋低低笑出声。
“更妙的是,她昨日向我透露她与夏骞的夫妻私密,之后,就突然让我和她一道画画。”
先以私密进一步获取信任,又在“香兰笑”的事上说谎。
然后就突然提出了画画的要求。
桑采当时还提过一句:你好歹是领兵战将出身,粗略画个山形轮廓应当没问题的吧?
“我猜,她在打我脑子里北境全线布防图的主意。或许是想以提线香或类似的什么诡药控制我,让我自己画出来交给她。”
桑采知不知道,离开赫山时随身行李也会被检查?
若知道,那凤醉秋就很好奇,她拿到了布防图后,打算怎么不露痕迹地全身而退。
“不管怎么样,既然她已经沉不住气打算收尾,我也要准备动手反杀了。”
凤醉秋突然转头,双手勾住赵渭的脖子。
“你信我吗?”
赵渭垂眼瞪她,并没被这突如其来的诱惑冲昏头。
“美人计都用上了,这是想哄我做什么让步?”
“不哄你什么。你若愿意,可以和我并肩为战,但得听我安排,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冲动行事。”
她笑弯了眉眼,语气却很坚决。
“你要相信,我或许没你聪明,也没有你那么多手段,但当我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时,哪怕看似身处险境,也必有后手。”
她从没想做谁的娇花。
喜欢了一个人,便只想看到对方向她投来欣赏、赞叹乃至崇敬的目光。
而不是将她护在身后的背影。
在自己的职责领域,不用赵渭来代替她直面危险,更不需英雄救美。
若分内之事都做不好,还得要赵渭亲自代劳,那她也不配穿这身统领袍。
“赵玉衡,在打打杀杀、斗智斗勇这种事上,我自己就是英雄,不比你弱。”
这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立身之本。
她的心上人得学着习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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