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可凤醉秋和她曾经那些同袍们,竟被训练得几乎丧失了这种本能。
他们为了达成使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承受疼痛、伤害甚至死亡。
那个将他们训练成这样的沐霁昀,于国而言着实算个出色统帅。
但在人性上,这太疯狂了。
而最让赵渭难受的是,凤醉秋明明已卸甲归乡,却依然深受影响。
在战场之外的地方,没有谁应该那样活着。
“我现在很讨厌沐霁昀。他灌输给你们的某些观念过于决绝,也过于悲壮。”
赵渭望进她眼底,心里疼得厉害。
“北境的事我不便多言,别人怎么样我也管不过来。但你能不能别再那样了?”
凤醉秋有点懵:“哪样?”
“凤醉秋,你如今是武官,不是武将。赫山并非国门,不是每个目标都必须不计代价地达成。”
赵渭对任何下属都没有提过这样严苛的行事准则。
相反,他希望他们在底线之上,尽可能多顾惜自己一些。
在赵渭这里,“人”本身比什么都重要。
当执行过程中发现情况危及自身,可以中断计划,另行筹谋。
不到别无选择的地步,不必以自身为赌注。
“你懂我意思吗?”
凤醉秋诚实回答:“云山雾罩,半懂不懂。”
赵渭误以为她是在装傻充楞逃避沟通,拒绝改变从沐霁昀哪里学来的那种偏激血勇。
于是被怄得快喷火:“我在求你好好把自己当个人!”
大眼瞪小眼,沉默良久。
末了,赵渭苦笑轻哼:“听不懂就算了。之前说过,你若再受伤,我不会理你了。这句你应该能听懂。”
望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的背影,凤醉秋傻眼了。
“赵玉衡你今年是三岁半吗?”
突然吼得她满头包,然后丢下一句“我不会理你了”,拔腿就走。
大人通常不这么办事的。
后续的收网很顺利。
桑采回到循化的第二天并未出门。
但她家中的管事大娘一大早就坐马车出了循化城。
在西城门外的茶水小摊前,马车稍停,管事大娘撩了车帘与摊主笑谈了两句闲话。
之后便直奔利城。
她并不知道,她后头一直远远缀着两辆马车和三名骑马人,交替尾随。
一辆马车里坐着彭菱,另一辆里坐着方叔。
三名骑马人则是乔装改扮后的纪君望,以及两名近卫武卒。
那管事大娘到了利城后,先去了点心铺子。
之后拎着三盒点心,又进了一家名为“霓裳居”的成衣店。
出店门时,手上就只有两盒点心,另一盒留在了柜台上。
掌柜拎着这盒点心迈进后院,立刻被先一步越墙潜入、藏在门廊处的纪君望以手刀劈晕。
纪君望打开点心盒子翻看,果然找到凤醉秋画的那份假布防图。
于是,他点燃了信号烟花。
人赃并获,早已部署好的各环节都陆续开始收网。
下午,循化这头。
桑采轻装从简,从自家后门悄然而出,绕小巷去了西城门。
城门外的茶水摊子已空无一人。
但不远处的大树后,停着辆不起眼的乌篷牛车。
车辕上并不见车夫。
桑采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小步跑过去。
掀起车帘的瞬间,她面露惊恐之色。
车内,两名做车夫打扮的人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团。
坐在他们旁边方叔礼貌颔首:“夏夫人,又见面了。”
方叔虽已正式卸任,但凤醉秋请他帮助办的这桩差事,他照样办得四平八稳。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那个从不会办砸差事的方叔。
桑采大惊,还没想好该说点什么,稍一转头就见肖虎也在自己身后。
她脚下没来由地一软,跌坐在地。
肖虎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夏夫人,约莫一个半时辰前,利城那头已快马加急传来消息,您家管事大娘将北境布防图交给‘霓裳居’掌柜后,被人赃并获。所以,循化的官差此刻已将您家围住了。”
他亮出了赵渭的令牌,直接摧毁桑采最后的侥幸。“现在,请您随我回去,亲自看着官兵们搜宅。”
桑采和在循化西城门外接应她的两个车夫、夏宅管事大娘和所有仆从护卫、利城那家成衣店“霓裳居”一干人,全在事发当日被押进了刑律院。
彭菱带人在利州官道出入口附近,成功逮住一小队藏身林间,准备接应桑采离开利州的北狄人。
虽没有证据表明夏骞同谋通敌,但他是桑采的丈夫。
按大周《戚姻律》中“夫妇共荣同责”这条,赵渭下令将他就地暂扣赫山。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赵渭接手主持大局后,搅出的动静远超凤醉秋最初的设想。
三月十六,也就是桑采被擒两日后,在赵渭的强烈要求下,利州都督赵萦下令紧急启动全州军管。
军府大将军令子都出动各营大军,在利州全境一寸寸搜山。
同时,军府还调派近五十万人马,会同各地巡城卫、官府衙役们,拿着户籍记档在各城镇村寨内挨家查验身份。
此次陆续查实内奸、敌国大小细作共两百余人,因顽抗被当场诛杀者过半。
三月十八,彭菱持赵渭令牌和相关公文,把夏骞和桑采的两个孩子送到上阳邑承恩侯府。
同日,叶知川也带着赵渭的亲笔密函,快马加鞭赶往溯回城,交金云内卫转呈昭宁帝。
三月廿七,刑律院向赫山送来许多口供卷宗。
眼下案子还没审结,但目前得到的这些口供,已经坐实了“桑采通敌”、“桑韩还活着,目前人在北狄”这两件大事。
那么多人的口供,看得凤醉秋头昏脑涨。
翻到有段口供提及“二月里循化夏宅管事大娘给桑采的一封信”,她才又来了精神。
“这封信我有印象!彭菱查的,她当时就跟我说像暗语,还真是。”
凤醉秋抬起头,笑望书桌对面正专注画图的赵渭。
“信中说‘做了百合酥,孩子们不喜欢’,竟是在讲北麓刺杀失败;请桑采‘写桃花酥的做法送回去’,是指计划改变,让她设法从我这里套出布防图!”
敌国在事先下了不少功夫,一早做的就是两手准备。
先以北麓近千人为掩护,十九名高手上悬崖险道。
桑采接应这十九人,自军械研造司东门潜入,炸赫山军械库和仁智院。
若此举失败,不再组织二次刺杀,改由桑采独自行动,设法从凤醉秋这里拿到北境布防图。
口供上说,北狄人给桑采开出的条件是,以上二者至少成功完成一件,才会带她离开利州,去沅城附近的海上与她父亲相见。
赵渭抬头,却不看凤醉秋,而是扭头看向贴墙发呆的肖虎。
“你告诉凤统领,连北狄人都知见势不妙就改变计划,不以命死磕。她该多学着点。”
赵渭当真言出必行。
从三月十三那夜撂话走人后,就再不和凤醉秋说话。
遇到有什么事非讲不可的,他都让别人转达。
像现在这样已经算有所软化了。
早几天时,要是凤醉秋提出这类可答可不答的问题,他连让人转达都懒得。
直接当没听见。
肖虎面露尴尬,讪讪看着凤醉秋。
“行,我抽空学。”凤醉秋笑笑,又继续翻看口供。
没过多久,又看到一件令她震惊的事——
桑采来赫山那天,被打碎的那瓶所谓止咳药糖丸,就是她后来用在凤醉秋身上的“摄魂提线香”。
凤醉秋恍然大悟:“根本不是张成烨的手下粗心大意,是她有意为之。”
当时药洒了一地,她没发脾气为难人,还自己动手捡起来装好。
如此柔善可欺的场面,被前来谈事的布政司官员亲眼看见,最后就闹到了赵渭面前。
张成烨等人愧疚不已,便不要再提出要将那瓶药交由司内医官验查。
而桑采设计让近卫失手打碎药瓶,目的就是这个。
若交给医官验查,哪怕查不出是来自异国的诡药,至少也能验明那不是止咳糖丸。
桑采真的很谨慎,连这点可能引人起疑的细节都小心避开。
“我也真的是个老实人。当初还过意不去,巴巴儿带着纪君望跑了趟循化,买了一盒止咳糖丸回来赔给她。”
凤醉秋放下看了一半的口供,叹气。
“她脑子这么好使,做什么事不能成?可惜了。”
桑采幼时丧母,和父亲相依为命多年。
她父亲待她又极好。
她对父亲有着深厚至极的孺慕之情,倒也不奇怪。
但连两个亲生的孩子都能舍下,行通敌之事也要换取见父亲一面的机会。
这也实在令人唏嘘。
凤醉秋觑着赵渭:“你说,她最开始没拒绝敌国细作的接近,是不是怕对方杀了她父亲?”
显而易见,是的。
凤醉秋问这么句废话,无非是想不出该怎么做才能与赵渭重归于好。
赵渭丢开手中曲尺,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然后,再度扭头看向肖虎。
“你转告凤统领,桑采现今正在刑律院的牢里等候发落。真那么好奇她的心路历程,可以自己去问。”
肖虎已经尴尬到后背与墙面已不剩一丝空隙。
若不是赵渭强令他必须在这里,他早就拔腿狂奔了。
凤醉秋好气又好笑:“赵玉衡,你阴阳怪气了半个月,是不是因为想不好要我怎么哄你?”
赵渭哼了哼,冷着张俊脸,第三次转过头看向肖虎。
“你转告凤统领,她想多了。我纯粹是懒得搭理她。”
肖虎终于忍无可忍,小声道:“三公子,凤统领就在您面前。”
每次都看着我说话,再加一句“转告凤统领”,就假装自己真的没理她。
恕我直言,三公子,这很幼稚,且无聊。
还令我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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