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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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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阵得手,赵渭又以极快的身法来回穿插,对这三人分而袭之。

    到了此时,众人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海水不可斗量。

    先前看这赵大人,谁都觉得他只是个“习过武的贵公子”,顶天了就是些花拳绣腿的功夫。

    万万没想到,他竟比金凤雪山上最狡猾彪悍的头狼都难对付!

    他根本不防御,闪避也只是为了创造更好的进攻契机。

    气势上凌厉悍勇,却又不冒进恋战,只要一击得手,就会立刻撤招变势。

    干净利落、又快又狠,完全不被招式套路拘泥。

    非但如此,他还活似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在这以一敌三的激烈交锋下,他在迅速打开局面的同时,还没有漏掉对手每一个转瞬即逝的微小破绽。

    他敏锐非常人可及,不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局里见微知著,还能相机而动,次次都将对手的破绽拿捏到极致,应对得又狠又快,让人疲于奔命。

    熟悉的窒息感让加桐频频恍惚,心中大呼见鬼:这赵大人的武功莫不是师承凤家?!

    高手对战最忌分神,更忌神思飘摇。

    哪怕只是片刻。

    在加桐恍神的这个瞬间,赵渭彻底掌控了局面。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

    擂边围观者多出身兵户之家,自然看得分明。

    眼见场上局势碾压式逆转,还是朝着所有人预判的反方向,众人备受震惊。

    凤醉秋也很震惊。

    她知道赵渭的实力,也确信他对上这三人不会吃亏。

    可赵渭习武,明明师从当今帝君苏放,而苏放的武艺承自执金吾慕随啊!

    对大多数习武者而言,师门渊源的影响根深蒂固,招式身法及每个瞬间的应对策略,通常都有摆脱不掉的定式。

    之前赫山遇袭,她见过赵渭出手。

    那时分明是霁月光风、大开大合的体面路数。

    可此刻的赵渭对着加桐等三人,半点没有苏放与慕随的影子。

    反倒像极了凤醉秋。

    分明是在战场上多次生死搏命下来,于潜移默化间养出本能反应。

    简洁实用、见缝插针、灵活机变、心黑手狠、不讲武德。

    这很没道理。凤醉秋很确定赵渭是没有实战经验的。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凤醉秋想明白其中奥妙,就见赵渭在侧身腾跃的同时突兀伸手,作势要扯断加桐的腰带。

    加桐眼力过人,瞥见这一幕,当即被惊得急忙以左手护住腰间。

    “你!这什么下流打法……”

    他话音未落,赵渭当空便是一个回旋,长腿踢出凌厉罡风。

    加桐在手忙脚乱间闪避不及,被踹得狼狈倒退七八步,最终脚跟在地面重重杵出两个小凹才站稳。

    将加桐踹出局后,赵渭落地矮身,一个横扫,将早已被打懵的彭桂明、林克文撂翻。

    然后,在众人的倒吸凉气声中从容收势。

    胜负已定,无需赘言。

    加桐抿紧唇调息,暗暗平复心绪,也平复翻涌的气血。

    衣袍因打斗而略有些凌乱。

    赵渭简单整理后,才露出端雅和煦的笑容,向三位对手抱拳执礼:“承让。”

    在三位对手悲愤的白眼中,赵渭施施然走向凤醉秋。

    凤醉秋忍笑:“赵大人,我瞧着你那些不讲武德的损招,有点眼熟啊。”

    “都是跟你学的,”赵渭甚是坦然,丝毫不以为耻,“我在演武场看过你跟人打过擂。”

    凤醉秋侧头捂脸,笑得双肩颤抖。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凤醉秋仿佛走火入魔。

    一会儿尴尬一会儿偷笑,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

    好个赵渭。

    居然只是默默旁观她打了几场擂,就能学了她七八分。

    无需口传心授,只是旁观便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这种超乎常人的资质,世所罕见啊!

    青梧寨人天生慕强,招数是否体面并不重要,胜便是胜。

    凤醉秋是青梧寨公认最出色的姑娘。

    白日里大家都还在背后嘀咕,觉得这赵大人看起来偏于文质,出个门还总许多人随行保护,怎么看都配不上凤醉秋。

    此刻却再没人这么想了。

    这场火边擂打完,赵渭受到一致认可。

    许多人来敬酒,嘻嘻哈哈与他打趣,俨然已打从心里将他当做自己人。

    之后又开了几台擂,酒也喝了好几轮,春耕夜逐渐进入尾声。

    照以往惯例,这些人接下来要乱了大套,疯得很。那种场面凤醉秋见过,赵渭可没见过。

    凤醉秋暂时没想让赵渭开那眼界,便牵了他的手:“走了走了。”

    赵渭岿然不动,明知故问:“去哪儿?”

    兰弯弯歪歪扭扭挤靠过来,一把抱住凤醉秋,醉眼如丝。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跟她回去登楼抽梯啊!”

    凤醉秋反手抵住她额头,将她的脑袋推开些。

    又低声问赵渭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你还没给我唱情歌。”赵渭抬眼望着漫天繁星,不动如山。

    却又怕真将她惹恼气跑,便悄悄握紧她的指尖。

    凤醉秋嗔他一眼:“路上给你唱。”

    “行,”赵渭淡淡颔首,却还是没动,又加码谈条件了,“还得有银腰带。别人都有的。”

    这事他也提前问过的。

    据说,青梧寨姑娘若确定要和某个人共度余生,通常会在带人登吊脚木楼之前送出一条银腰带。

    这是邀请的信号,也是定情信物。

    有了银腰带,就意味着两人间不是那种可以随时结束的临时走婚。

    收了银腰带登楼,天亮后便要一同去先祖牌位前叩头,之后正经筹备婚事仪程。

    赵渭眼神灼灼晶灿,坚定又执拗,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凤醉秋被他那眼神挠得,胸腔里仿佛忽然软塌了一角,酸甜兼涌。

    她的嗓音不自觉放柔,哄小孩儿似的:“银腰带也有的,不骗你,我提前让人搁在吊脚木楼上了。”

    “行,那走吧。”赵渭总算心满意足,抿住笑唇将她的手裹在掌心,试图穿过热闹的人群。

    可惜就多说这两句话的功夫,篝火堆旁醉酒的众人已开始撒欢了疯,涌来将凤醉秋和赵渭团团围住。

    醉醺醺的加桐靠着彭桂明,跟着口齿不清地嚷——

    “赵大人,咱们打个商量?你给阿秋做正房,我可以不要名分做小郎君……唔唔!”

    彭桂明醉得没他厉害,虽明白这话不对劲,还是迟钝了些,等他话都说完才想起捂他的嘴。

    “赵大人您别、别当真,”彭桂明憨厚咧笑,醉声直磕巴,“他借酒撒疯,瞎、瞎说的。青梧寨没、没这样的事,阿秋也、也不是三心三意的人。”

    赵渭颔首表示明白。

    但还是伸出手,在加桐额头敲了记爆栗。

    “收起你危险的想法,不然打得你满地找头。”

    这边,兰弯弯忽地右手指天,一惊一乍:“阿秋!你听我的!”

    她已醉得不轻,环在凤醉秋脖子上的那手力气有些大。

    凤醉秋使劲将她的手臂扯开:“听你什么?”

    兰弯弯:“听我的,你是我们寨子里一等一出挑的姑娘,就该结好几个小郎君!”

    此言一出,有人同意,有人反对,本就喧闹的场面霎时聒噪至极。

    “闭嘴吧你们!”凤醉秋懒得与酒疯子们费唇舌,使劲拨开众人,口中道,“少瞎说八说的,若把赵大人气昏了头,我得费多大劲才哄得好?”

    她拉着赵渭在人群中四处找空隙“突围”,偏偏醉鬼们不依不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追着他俩。

    “阿秋!你为什么没给赵大人银腰带?”

    “也不给他唱情歌!”

    “快唱!金凤山神听着呢!”

    “你得唱出来,金凤山神才会保佑你俩!”

    凤醉秋拉着赵渭,好不容易冲出人群。

    才走了没几步,回头看看篝火堆前支着耳朵的伙伴们,她又突兀止步。

    “说好了,要在回去的路上给你唱情歌。”她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看了赵渭一眼。

    “那什么,先前陈小香就是从这里开始唱的。”

    连死都不怕的凤统领,是真在怕“当众唱情歌”这事。

    她不擅长唱歌,当众开口实在要点勇气。

    偏偏青梧寨习俗就是这样,情歌就得唱到让大家都听见。

    赵渭看出她的羞涩为难,并不强求,晃晃与她相牵的手,噙笑迈步。

    “若你想好了要当众唱,那我自然是高兴的。但你若为难,等回去再唱给我听,也可以。”

    凤醉秋跟着他缓慢的步调,探出手指卷住他的衣带,一圈圈缠绕在自己的指腹上。

    最终深吸一口气,很小声地哼唱起来。

    青梧寨的情歌多是用先辈传下来的古调,总共就那么几支曲。

    大家给心上人唱情歌,区别只在词。

    情歌的词得自己编,发自肺腑,字字含情字字真。

    凤醉秋将调子哼了一遍,赵渭明明就在她身畔,两人近得衣袖相摩,他竟愣是没听清这姑娘在唱什么。

    赵渭忍俊不禁:“少糊弄我。别人家情歌都带词的,你这有曲没词的算怎么回事?”

    凤醉秋看看他促狭含笑的双眼,再侧身回望篝火堆前那群无比期盼的伙伴。

    篝火旺盛燃烧,掀起炙烫热浪。本该寒凉的山间长夜,此时被烘烤得缱绻温暖。

    月光美好,风也柔软。

    在这样的夜色里,牵着自己选定的心上人,在亲友乡邻的注目下,用最古老悠扬曲调,唱出最赤诚热烈的爱意。

    哪怕唱得不好,似乎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终于成功说服自己,凤醉秋再度启唇。

    这一次,赵渭总算清晰听到了来自她心音的唱词其音清越,琅琅如溪垂山涧:

    新打长刀不用磨,凤凰结伴不在多

    诚心实意爱一个,当得明月照山河。

    篝火堆前那群人忘形大笑,纷纷冲着凤醉秋与赵渭所在的方向大喊祝福之言。

    七嘴八舌的,太吵了。

    吵得根本听不清他们具体喊了些什么。

    有围观者们热烈肆意的欢呼鼓噪对比,赵渭就显得过分安静。

    凤醉秋抿了抿唇,侧目睨向近在咫尺的赵渭。

    他正看她。

    漫天细碎星辉落了他满头,又涓涓汇进他的眼底,汇成莹莹流转的华彩。

    此时的他不必将“欢喜”三字诉诸言语。

    这样一对眸子,已将他心中的欢喜袒露彻底。

    凤醉秋轻声笑问:“你今日向别人打听了许多事,想来应该知道‘登楼抽梯’是要做什么的吧?”

    “嗯。”他眼中星光愈发烁烁,唇畔笑弧逐渐加深。

    凤醉秋“唔”了一声,又问:“登楼抽梯先于正婚典仪,这与中原婚俗完全不同。你会觉得被冒犯吗?”

    赵渭摇头笑:“不会。”

    因利州地处大周边陲,有不少如青梧寨这样的山民后裔聚集地。

    多数中原人对利州山民的印象,通常来自各种传言。

    从前在京中时,赵渭对利州山民也是有所耳闻的。

    据说,利州山民悍勇野烈,却教化有缺。

    最让中原人瞠目的,就是利州山民的婚俗。重情意而罔顾礼法,一味地从心所欲。

    这在中原人看来,多少有些轻浮狂浪,有失庄重了。

    可赵渭来了利州,遇到凤醉秋,见过今夜的青梧寨,便懂了这种奇怪的山民婚俗是多么坦荡率真。

    在夜空下,篝火旁,凤醉秋将自己最隐秘却也最诚挚的情意公之于众,诉之以歌。

    四句情歌简单浅白,却是她当下最真挚的心声。

    既是向心上人告白,也是向亲友乡邻昭告:从今夜起,凤醉秋与赵渭,就定情互属。

    他们结定此生,彼此间再不会有第三人。

    他们紧紧牵着彼此的手,披一身喧嚣热烈的烟火气,踩过山间月华,走向父母在凤醉秋出生时就为她备好的吊脚木楼。

    这姑娘会捧上最精美的银饰,照亮热烈含情的四目,让彼此都能清楚看到对方炽热疯跳的心。

    然后,在独属于两个人的私密之所,忘掉矜持,剥褪羞涩。

    热烈相拥,纵情亲吻。

    这样的山民婚俗,不受三书六礼的约束,无华丽恢宏的婚典,也无珠玉词藻的婚书,确实与中原婚俗有悖。

    但它并不野蛮,也不草率,更不轻浮。

    这是利州山民独有的庄严与虔诚。

    它不让人在纸面上盟誓,也不用盛大排场彰显庄重。

    只是捧出至纯至真、至情至性的心意。

    “金凤山神看着,先祖和亲友乡邻也都看着呢。从此只要我活着一天,便不会辜负你。”

    凤醉秋双曈晶灿。

    “赵玉衡,你敢爬那种很高的梯子吗?”

    “当然。”赵渭沉沉低笑,倏地将她打横抱起。

    下一瞬,耳旁是山风呼啸,身后是伙伴们雷动般的欢呼声。

    凤醉秋笑靥如花,卸去周身力道,软绵绵窝在赵渭怀中,时不时轻踢着悬在赵渭臂弯的腿。

    随着她踢腿的动作,小铃铛央央作响,沿着回前寨的山间小径洒进夜色里。

    以往这小铃铛发出声响,多为震慑猛兽或对手。

    但今夜不同。

    今夜的小铃铛毫无杀伐威严,响得频密雀跃,分明是关于情情爱爱的欢喜调。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里出现过的情歌都根据少数民族情歌来的,我只根据剧情需要改动了一些字词,它们本质还是少数民族人民的智慧结晶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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