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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视线里只有这名唤芙儿的女子,那般深情真挚。
——他的目光,向我诉说了一切。
(十一)
云霄道长用匕首划开我的手腕,接了满满一瓷碗的精血,喂女子饮下。
她叫云芙,是云霄道长最宝贝的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容易招惹山精野怪,十三岁那年,被妖怪所伤,阳气几乎散尽,云霄道长耗费巨大心力,才保住了她的命。
但她身体每况日下,根本活不了多久。世间妖怪避世难寻,强大的他们对付不了,弱了的没修成人形。多年来,遍寻天涯海角,直到齐墨深入避幽谷,寻到了我。
他们每日都来取我的精血,云芙的气色逐渐好了起来,几月之后,终于可以下床行走了。
她是个心善的姑娘,得知了我的存在,非要跑来看我。
那时候,我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多数时间都是昏迷的。
我迟缓的听觉似乎听到了她的哭闹,她说,妖的命也是命,不可轻贱。可她却不知,妖命虽是命,却是始终比不上,被在乎之人的命。
更何况,我并不会死。
那日,我短促的清醒了片刻,看到他熬了槐花粥,守在我的身旁。见我醒来,他眼中似乎闪过一抹狂喜,忙勺了口粥喂我。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云芙是他青梅竹马,两人早已私定终身,他是那么的爱她,想与她长长久久,他离家出走,穿山越岭,遍寻深山野谷,只为找到并骗回一只修成人形的妖。
他似乎哭了,泪水滴落在我掌心,依那温度太过滚烫,似要灼伤我。他捧着我的手臂,柔软的唇不断亲吻那遍布划痕的新旧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怀怀,对不起。”
“云霄道长说过,你不会死,你一定不会死的!”
可是,如果不继续取我的精血,云芙会死。
一日一日,循环往复。
我的听觉慢慢丧失,触觉渐渐不在,满园槐花的香气也终于消散在鼻尖,坠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其实这样也很好,不会再听到他那忏悔,却无可奈何的道歉。不用感受每日那一刀如剜我心的锐痛。也终于闻不到属于他和她的气息。大脑不再思考,不再无可抑制的回想起他的脸,这颗沉寂下去的心,终于不再为任何人跳动。
(尾声)
春花尽开,寒冬叶落,不觉数载。
妖力渐渐恢复凝聚,雷劫留下的筋骨寸裂之伤,终于缓缓愈合。依旧每日有人来取我的血,之前是云霄道长那毫不留情的一刀,现在是握着我的手久久沉默的他。
“十年了,你终究不愿醒来见我。”
我能听到,能感受到,能触碰到。
他那平淡而幸福的愿望实现了。云芙为他生了个健康白胖的男孩,他们时常训他顽皮,像他以前爱闹的性子。他们带男孩来这同心苑玩,男孩总是一遍一遍的问他,这睡在榻上不曾醒来的女子是谁?
我听见他长长久久的沉默,说,这是他辜负一生再求不得的挚爱。
云芙心善,从不与他计较。
我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是好的……
几十年前落满槐花的玉渊潭,早已枯裂干涸。那满岸盛极一时的槐花繁景,如今只剩一棵独木。一只风蚀严重的酒杯,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快要被尘土掩埋。那盘被他无赖悔棋数次的残局,仍在。
他满布皱纹,苍老而枯萎的手,佝偻的脊背,向我诉说着岁月的老去。
他说:“怀怀,芙儿去了,不再需要你的精血续命了,我终于解脱了……”
浮尘散尽,繁花落幕,一生情,一离梦。
我终于,将他遗忘在了岁月里。而他,躺在我的怀中,再未醒来。
——《岁不与我,寸土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