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见

;难道那就是爱的滋味？

    如果是，那么，爱上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操场上跟踪俞蓝了。她偶尔会在晚自习前跑步，我像狙击手那样耐着性子等待目标的出现，好几次我都要扣动扳机了！

    早就习惯性哑火了！我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感到害臊，认识一下不算什么事吧？

    我远远地望见俞蓝的一只鞋带开了，我视其为不可多得的契机。

    我又一次鼓足勇气，再一次无限逼近目标，我几乎能闻到俞蓝头发里飘来的洗发水味儿。

    一个男生斜着叉了过来，他和俞蓝打了声招呼，俞蓝朝他笑笑，他们并排跑起来。

    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我如鲠在喉。

    我慢慢放缓脚步，和她渐行渐远。我徒然朝他们望去，这种在我的想象中反复出现的场景竟然如此的真切，而俞蓝的模样却变得模糊起来。

    又是革命闯将！我如临大敌，像成年狮子觊觎狮王身旁那头母狮一样焦躁不安。

    我索性转身逆向跑动，这种下意识的举动无疑是期待剧情反转的心理作祟。

    那些喘着粗气的人们朝我迎面跑来，我像逆向行驶的司机那样遭人侧目，一个胖子甚至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我早已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俞蓝和革命闯将谈笑风生地迎面跑来。

    我死死地盯着俞蓝那张脸并竭力和荣誉窗里的那张照片对比，就像去揣度一片变化莫测的云，我根本无法捕捉瞬息万变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照片里那个俞蓝，为何她的模样变得大相径庭甚至面目全非？

    和俞蓝迎面而过的一刹那，我顿时释然了，那张脸比照片上更生动、更真实、更触手可及。

    为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我竟会产生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就像晴天烈日下一阵猛烈的太阳雨一样不可理喻。我把种种不可理喻归因于革命闯将，我自觉地将他归类于诱发质变的内因范畴。要不是他，没准我都和俞蓝聊上了呢！

    我捎带着瞄了他一眼，他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扭头看了俞蓝一眼。

    纯粹一副无事献殷勤的样儿！

    擦肩而过时，我故意把肘部甩向革命闯将，就像足球场上蓄谋已久的故意犯规往往不能得逞那样，我这一肘根本就没碰到他。我咽了口口水，准备第二次精准打击。

    我逆行到第二圈时，他们已经不跑了，革命闯将正半蹲在地上帮俞蓝系鞋带。

    我仿佛听到俞蓝模糊不清的笑声。

    被人捷足先登的怅然若失让我怒不可言。

    他们在沙坑附近的荫凉里小声交流着什么。我倒行逆施的行为似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俞蓝抬头瞅了我一眼，短暂的目光接触，只有萍水相逢的漠然，那只是陌路人最正常不过的无意一瞥而已。

    我低下头，匆匆离去。

    快上晚自习了，朝我迎面走来的是成群结队赶往教室的学生。

    我没有去教室，而是加快脚步朝宿舍走去。

    路过花圃时我被地上的半截枯枝绊了一脚，我踉跄着差点扑到一排矮冬青上。路过的几个女生笑了起来，这让我恼羞成怒起来。我捡起枯枝奋力朝花圃远端扔去，枯枝砸在二氧化碳分子模型上，发出一声闷响后，弹射到草地上。傅里叶就在那附近，它惊悚地叫了一声跳着离去。

    走进宿舍时我并没有理会隔着玻璃窗询问的赵大爷，而是径直快步朝楼梯走去。他也许以为我生病返回宿舍休息，我的脸显得严峻而苍白。在楼梯口碰到同宿舍的几个同学，他们询问我怎么不去晚自习，我“嗯”了一声埋头朝宿舍走去。

    打开宿舍门，旋即反锁，我猛地往床上一躺。把头埋在枕头下好一会儿，总觉得缺点什么，我猛地坐起来，起身打开铁皮柜，拿出压在柜底的高一语文课本下册，将夹在其中的那篇作文拿出来。我盯着作文上那个清秀隽永的名字愣了好一会儿，我试图默读这篇已被我烂熟于心的文章，但我发现自己根本就读不下去。作文题目前面那个被黑色覆盖的“做”字让我怒不可遏！我心烦意乱地躺倒在床上，把俞蓝的作文蒙在脸上，我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气声，热乎乎的气体经过作文纸的折射冲击着我的脸颊，我闻到纸墨淡淡的霉潮味。

    我竭尽所能去勾勒俞蓝的模样，却无能为力。我能准确无误地想到她的某个局部神情，却无法描述她完整的模样。即使是她刚才心不在焉的一瞥，我也未曾扑捉到她完整确切的面貌，俞蓝恰同海市蜃楼般在我的脑海里真实而飘渺的存在着。我竭尽所能地试图过滤掉那个陡然出现的革命闯将，他帮俞蓝系鞋带的行为令我妒火中烧！

    我变得气馁起来，我将某种负面的情绪施加到俞蓝身上。她的作文煽情而矫揉造作，根本就是一个过来人排遣寂寞的情感宣泄，她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某种不可言传的情绪，那根本就是不甘寂寞的怀春之作！那就是最低级最原始的“爱的滋味”！

    我看那个“做”字用的恰到好处，那才是真正画龙点睛的一笔。

    这些原本在我看来优美的文字陡然变得恶心起来，我一把将她的作文从脸上扒下来，愤怒地揉成纸团，扔到床边的垃圾篓里。我似乎急于将某种不可预知的戾气排泄出来，一个人在宿舍无疑为这种半睡半醒的想象提供了充要条件。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毫无底线的幻灭之中。

    俞蓝跑步时跃动的头发、来薇身着泳衣时暴露的躯体、江湖双锤呼之欲出的胸部以及那些素不相识的女生引人侧目的部位，它们在我的脑海里光怪陆离般的糅合在一起。这种画面更像充满困扰、梦幻、癫狂以及谵妄的萨尔瓦多·达利的超现实主义画作，弗洛伊德的关于性[爱对于潜意识意象的论断在我身上得以证明。

    宣泄过后是更为空洞的虚无，我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上面的两个黑脚印是我此前对上铺发泄不满的杰作。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废纸篓里的作文捡了出来。

    我试图抹平这张已经充满褶皱的纸却徒劳而返。

    有如岁月让少女变成老妪，俞蓝的作文已然变得面目可憎。

    我仿佛看到一张苍老憔悴的脸。

    我恼怒地将作文夹在原来的语文课本里，重新放回了铁皮柜。

    我开始写诗，所有纠结的情感就像挤破脸上青春痘流出的脓血蘸满草稿纸，所有郁郁不平的宣泄转化为不知所云的长短句。以梦为马的幻想在七里香所有的惆怅中郁郁寡欢，在绿树白花的篱前，轻易地挥手道别。——手心扎了玫瑰刺，为什么还去摘？

    想必那些文字还算真诚，至少未做掩饰，那是一杯集合了所有眷恋和相思的原浆酒。所有管中窥豹的细枝末节全部被放大，屈指可数的邂逅被拍成了电视连续剧。我擅自动用了所有称谓，难以自持的主动词语在空间解析几何繁芜的三维体内形成绵延不绝的矩阵。文学社的事早就被我抛到了脑后，我觉得《赤羽》期刊上那些归于流俗的文字过于矫情。我甚至为自己不属于其中一员而感到庆幸，我完全没必要跟他们一起同流合污。

    我觉得自己完全超凡脱俗了，就像真正的杀手不屑与那些注重套路的剑客讨论招数一样，致命一剑远胜过穷极无聊的瞎比划。

    我变得敏感起来，我把最微不足道裂痕视为不可逾越的鸿沟。

    “别跑！”我抬起头来朝来薇喊道。

    一个课间，我正趴在课桌上睡觉。来薇“偷袭”了我一把，她照着我发麻的大腿来了一下咯咯笑着跑开了。血液重新聚合，所有神经末梢簌簌发麻。

    “嘿嘿嘿！写什么呢？”来薇回头一把抢过我胳膊下的草稿纸。

    “快给我！”我站起来准备抢回草稿纸。

    两腿发麻，我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看看！”来薇转过身背对着我。

    “快给我啊！”我伸过一只手够了过去。

    “哈哈！‘难道是老天故意安排？丘比特违背久违期待’！”来薇笑着读了一句。

    “快拿过来吧！”我抓住草稿纸的一角直接扯了过来。

    “刺啦”一声，那张纸被扯成了两半。

    我把自己手里的一半直接揉成一团，直接扔到桌斗里。

    “撕掉干嘛？不会有什么秘密吧？”来薇盯着剩下的半张纸瞅来瞅去。

    “你怎么这样？”我不由分说抢过剩下的半张纸。

    “怎么样了？你自己非得抢！”

    “到底谁抢谁啊？”我反驳道。

    “你怎么这样啊？”

    “怎么样了？我还就这样了！”我有点生气了。

    “不给看就算了呗！还急眼了！”

    “就急眼了！”我瞪了来薇一眼。

    “哧！”来薇瞪了我一眼，“不会是情诗吧？”

    “还就是情诗了！怎么着吧！”

    “给谁写的？”来薇笑嘻嘻地问道。

    “反正不是你！”

    我把另半张纸揉成一团扔进桌斗里。